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二一 變徵

兵部尚書朱燮元雖然和張問交情不深,但在宣讀遺詔的那晚,站在了張問的一邊,張問便將他當自己人了。張問通過兵部尚書朱燮元發官報,入調章照所部溫州大營、韓阿妹所部福建大營北上京師,以八百里急報遞傳地方。溫州大營屬於他一手組建起來,屬於嫡系部隊,而福建大營由韓阿妹控制、屬於他的後宮勢力,都是對他個人忠誠度較高的人馬。

另外張問搬家了,曹安負責張羅所有的事情,張問比較忙,他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公務,天沒亮就去衙門,要天黑之後才能回家,有時候乾脆根本就不回家。身居高位,張問又瘦了一圈,本來就偏瘦的他、骨骼粗大,現在看起來真有點骨瘦如財的感覺。

私事令張問比較欣慰的是,他的夫人張盈現在每天都會回家。玄衣衛取得了合法地位,她不必再遮遮掩掩,紫禁城乾清宮旁邊有玄衣衛的衙門,外邊的衙門乾脆設在了紗帽衚衕後面那新宅子的後院里。張問一直覺得,只有和家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家才像一個家。

新的張府是一個江南式的園林格局,其實這樣的園子更適合達官貴人空時休閑養身,並太適合日常居住。但是張問考慮到能夠讓自己的女人們有個優雅寬敞的生活環境,自己也和她們住在一起,也就沒有什麼計較。張問本身對物質生活並無太多講究,能有個地方睡覺、吃飽穿暖,他就沒啥要求了。

園子最大的特色是有積水幾十畝,在北方私家園林里非常少見……當然皇家園林西苑的南海和中海更寬。這也是張府的前主人喜好江南景色才專門這樣的設計的。整個園子以山林為中心,四周環列建築。長廊依山起伏,園內的假山、池水、亭榭融成一體,石徑盤旋,古樹蔥蘢,箬竹被覆,藤蘿蔓掛,野卉叢生,樸素自然,景色蒼潤非常。

這樣一座園子不知價值幾何,但是張問只花了一萬兩銀子從兵部尚書朱燮元手裡買過來,實在是等於受賄。

園子的西南角水畔有一片比較集中的樓閣房屋,張問就選了一處樓閣作為他的住所,並將書房設在這裡,周圍還有許多房子可以讓丫鬟們住,方便他生活起居。

午門快關門的時候,張問才從內閣衙門出來,到家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園子里四處已經掛起了燈籠,燈火與湖水相應成輝,波光閃亮,朦朧之中,張問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是回到了浙江西湖之畔。

想起江南,張問就想起了沈碧瑤,還好她很快也會到京師來了。因為張問在京師站穩了腳跟,他要把自己的勢力轉移到京師來,以京師為核心輻射天下,所以擁有極大財力勢力的沈家應該把大本營搬到京師來。只要沈碧瑤到了京師,她的勢力都會轉移過來。

張問走到樓下,就聽到張盈的聲音喊道:「相公,相公……」

他抬起頭,便看到張盈正在朱樓的欄杆裡面,探出半個身子,正向張問招手,「相公,上來啊。」

只見張盈穿了一身淺色的襦裙,裙擺在晚風中輕輕飛揚……在雕欄玉砌的朱樓襯托下,佳人在樓上嫣然一笑。這樣的場景頓時讓張問心裡說不出溫暖,多麼溫馨的夜晚啊。

他向樓上揮了揮手,忙上了樓,跟在後邊的丫鬟打著燈籠提著裙子氣喘吁吁地才跟上了他。

張問跑上樓,當他看見張盈那笑顏如花,頓時將白天的煩惱疲憊拋得一乾二淨……他整天面對不是饑荒、易子而食,就是農民暴動、官兵陣亡數據,心情的壓抑可想而知。張問看見張盈的笑,暫時遺忘了煩惱,忍不住有些笨拙地說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張盈低下頭,輕聲說道:「還記得在上虞縣的時候嗎,我對相公說過,要把我所有的笑都留給相公……」

「盈兒……」張問心下感動,握住她的縴手,把她摟進懷裡。邊上提燈籠的丫鬟臊紅了臉,低著頭比張問他們還緊張的樣子。

張問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我會和盈兒相扶到老。」

兩人相擁走進屋子,張盈指著窗戶笑道:「相公你看,這扇窗子真是特別,沒有雕花,卻把樓外的美景都印在窗上了,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窗子呢。」

張問道:「這叫花窗借景。」

張盈感覺自己就像泡在春天的溫水裡一般幸福,早已收起平時的冷殺,嬌滴滴地說道:「相公真厲害,什麼也知道!嘻嘻……」

……

「咚!」張嫣止住指下的琴弦,獃獃地看著華麗的宮殿,滿臉的落寞,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兩姊妹,在同一個夜晚,一個笑顏如花,一個滿臉落寞。雖然乾清宮的暖閣里站著許多太監宮女,張嫣依然覺得寂寞。興許人越多,反而更寂寞吧。

旁邊教琴的余琴心小心說道:「太后這首曲子的調子不對……」

張嫣這才回過神來,問道:「哪裡不對?」

余琴心心道原本一首以春天為主題的歡快的曲子,被你彈得蕭瑟不已猶如秋天,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不得不說是人才。余琴心想罷說道:「音出於心,春的調子彈得像秋,原本沒有不對,但是太后把裡面的好多調子都彈走音了……」

張嫣眉頭一皺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余琴心見罷嚇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家說錯話了,太后恕罪。」

「快起來吧。」張嫣見狀有些無奈地說道,現在誰對她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因為現在她不僅有張問撐腰,而且整個朝廷的生殺大權都操於她手。張嫣回頭看了一眼一干奴婢,惱怒道:「都下去吧,就是你們在我面前晃來晃去,讓我彈走音了。」

「余姑娘,我重新彈一遍,你在旁指教。」張嫣收了一下心神說道。

余琴心拿著一枚銀針,輕輕撥了一下香餅,焚這種香料可以讓人定神,讓人心靜。

但是,張嫣第一段還彈得像模像樣,不多一會,調子不覺之間就轉而傷悲,特別是她彈出一指變徵之音,讓余琴心感覺整個乾清宮都飄滿了落葉一般悲涼……太后的琴其實已經很嫻熟了,不然她沒有能力在不知不覺間使用相應的音調來抒發心中的情緒。

余琴心輕輕搖搖頭,悄悄嘆了一氣。余琴心是一個非常懂音的人,完全有資格稱得上音樂家,她很容易就明白張嫣心中有什麼鬱結……余琴心在想:太后大權在握,尊貴到極致,是什麼讓她如此落寞?

余琴心其實非常羨慕張嫣,大家都是女人,她長得並不比張嫣差,但是地位和境遇卻天地之別。她感覺自己就像無根的浮萍,無依無靠;而張嫣不僅有皇家歸宿,還有外廷權臣大靠山……余琴心每日擔驚受怕,卻熱愛生活,努力地生活、努力地為自己作想;太后這麼富貴,在余琴心看來她簡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張嫣彈著彈著,乾脆停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看著欞窗發獃。余琴心見她入神的樣子,也不敢打攪她,只得獃獃地坐在旁邊等著。

「你說他現在在做什麼?」張嫣喃喃地說道。

「太后說誰?」余琴心納悶地問道……她聽這句話的味道,心道太后不會想著張問吧?

張嫣回過神來,忙搖搖頭道:「沒什麼……」她低頭沉思了許久,哪裡還有心思在琴上面。

宮殿的角落裡放著一個大燈架,上面點著數十支蠟燭,將華麗的宮殿照得猶如白晝。周圍很安靜,張嫣一句話都不說,很久之後,她突然抬起頭來,喊道:「來人。」

乾清宮值房的一個胖太監邁著細碎的步子,急沖沖地小跑著進來。這太監叫李芳,職位不是很高,但是屬於乾清宮執事的太監,也算是在外面比較牛的人之一。他跪在張嫣的面前,俯首道:「奴婢在,請太后娘娘吩咐。」

張嫣站了起來,雙手握在腰間,長長的袖子垂著,她有些猶豫地在御座前面踱了幾步,說道:「李芳,你去張問府上傳旨,我後天要去大隆福寺祈福,叫張問明日張羅相關事項,並讓他一併去大隆福寺。」

「是,奴婢這就去傳旨。」李芳叩頭道。

余琴心聽罷立刻就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女人想問題,根本不講究邏輯關係和證據,只講直覺。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拉近和張問的關係的好機會,余琴心可不認為張問會對朋友干殺人滅口之類的事。

她想罷,便跪倒道:「奴家看太后今晚精神不太好,太后要將息貴體,早些歇息,明日奴家再到宮裡來吧。」

張嫣也沒多想,便揮了揮袖子,說道:「去吧。」

余琴心叩首道:「奴家告退。」

余琴心走了之後,乾清宮暖閣里就只剩下了張嫣一個人,那些值房的宮女太監先前被趕了出去,沒有張嫣的召喚不敢進來。寬敞的房間,讓張嫣更覺得寂寞。

李芳找了幾個小太監和一隊錦衣衛跟著,然後出了紫禁城,余琴心也跟了上去。李芳看見余琴心,客氣地說道:「喲,余姑娘要回家了呢?」

因為余琴心經常在太后的身邊,李芳對她十分客氣。余琴心說道:「李公公要去張閣老府上傳旨,我正好也有事兒對張閣老說,和你一塊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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