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九 茶濃

張問上午去戶部處理一些重要公務,下午又來到內閣處理各地奏章、與顧秉鐮一起票擬。經過顧秉鐮的經驗指點,幾個月的鍛煉之後,張問對於一些常規的票擬套路掌握了不少,辦事也更加得心應手了。

現在他在乾的事是「換血」,換血,就是換掉朝廷里極可能反對自己新政政略的舊黨,在要害部門換上蘇杭書院派的新黨。這是為新政做的一步鋪墊,張問已經想到了改革財政的辦法,很簡單的一個政策,又是一劑十分猛烈的猛葯、是不利於全天下地主利益的瘋狂政策,但是只要堅持住,絕對可以解決明朝廷的財政問題。

許多人都曾經有政治夢想、而且找到了辦法,但是又感嘆水太深、手腳被縛難以實施;更有一些人有政治夢想,卻只憑一腔熱血拿腦袋撞石頭,結果自然很杯具。而張問,也是一個有政治夢想的人……

張問是個很清楚水深的人,但又是一個敢玩命的人,在他的心裡,沒有什麼事情不能幹的。正如在戰陣上,哪裡有完全安穩的辦法,縮手縮腳乾脆別打了,要干就要拿出方略來馬上動手去實幹。

在廟堂上張問同樣是這樣的干法,他可不怕什麼水深,想干就動手干吧!他計畫好了政策,但是並不急於推出來,而是一步步地為其掃清障礙,一步步地布局,等局都布好了,然後要做的就是堅持,拼到最後,看誰能硬到最後!

但是在他不斷安排的時候,皇權的勢力摻和了進來,他暫時還不自知,依然在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

「換血」這一步,張問不急不緩地進行著,他沒有採取直接查貪這種太過激進的方法,而是通過手裡的內閣實權,按照大明體制的規則在進行。比如提升新黨,是看一些資歷到了一定年限的人,按照規矩就要晉陞一品,他就藉機將其晉陞到要害部門。

新浙黨是一股很神奇的勢力,張問能得到新浙黨的支持、能利用新浙黨,完全是天賜良機。這個黨派的官員多出身於沈碧瑤等江南大商賈資助的「蘇杭書院」,更甚者他們還參與了工商業利潤分成,商賈的利益直接關係到黨派的利益。

張問為了不遭人注意,平時很少和黨內的官員私交,但是他明白這個黨派是很穩固的,以穩定利益為紐帶的關係,是最穩定的關係。張問需要的就是這股勢力的鼎力支持,支持他的新政。

而且在一系列的人事活動中,新浙黨的官員步步高升,當然就把張問當成了他們的代言人和首領,平時見面皆以學生自居。

許多油水豐厚、權力較大的職位,張問都讓新浙黨的官員擔任,於是這些官員對張問的支持度相當的高,只要是內閣下達的政令,新浙黨的人都會全力實施、力挺張問,一時間朝廷的運轉效率竟然高了數倍,那些淤積長時間的政務都一一處理了。

張問忙得不可開交,他和顧秉鐮處理完內閣票擬之後,顧秉鐮要回家了,而張問卻留在了內閣值房,繼續工作。他要抓緊時間查閱朝廷各部門的官員檔案,通過這些人的官場履歷來判斷此人的政治傾向。

夜色已經降臨,周圍的燈籠都已經點亮,這時內閣值房外面傳來了梆點聲音,已經一更三點,紫禁城這時候要關門了,張問只能在內閣值房樓上的休息間里睡一晚上,實際上他估計睡不到一個時辰,因為還有許多官員檔案要看。

他看完一本,就在檔案旁邊放著的一個名冊上輕輕劃一個叉,於是這個人在張問執政期間基本就沒有政治前途了;而有時候他會在某個名字上打一個勾,意思就是此人既到了升遷的年限、又符合陣營,高升就在眼前,近期的人事變動中就會得到驚喜;有的名字劃一個圈,就是站位正確的人,但是因為無政績、沒有到資歷年限,無法合理升遷,只是作為後備人員。

這幾天張問除了要全力處理政務、把大權抓在手裡,還要在夜裡查閱檔案、設計布局,平均睡眠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他的眼窩有些黑,眼袋也有些浮腫了,那雙疲憊的眼睛卻很認真、很執著,有一股子信念在支撐著他。是權利慾?是在尋找漢民族復興之路?還是治國平天下的激情?也許都有吧。

「大人……」旁邊的吏員輕輕喚了一句。

張問頭也不抬地說道:「茶要濃。」

吏員忙說道:「大人,是宮裡來人了,就在門口,小的不認識,但不敢阻攔宮裡的人,只好帶進來了。」

「哦?」這麼晚了宮裡有什麼事?張問抬起頭時,就聽到一句清脆的聲音道:「好一個茶要濃!」

張問尋聲看去,只見兩個身穿青色低等太監服的人從門外走了進來,青色的衣服,潔白的臉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張問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遂平公主和楊選侍!

實際上她們雖然穿著太監服,但是兩人的臉實在太秀麗了,任何人一眼就看出來是女的,特別是楊選侍,胸前雖然明顯被帶子箍著,但是依然看得出來微微鼓漲,太大的東西實在不容易完全壓抑。

那吏員在這裡混得久,明白知道得越多自己越危險,說完就急忙退走了。

張問吃驚得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瞪圓了疲憊的眼睛盯著她們:「你們……你們怎麼來了?!這麼晚了,你們來幹什麼?」

兩人喬裝成太監,但是任誰看了都知道是女的,不是欲蓋彌彰?張問完全不認為她們能瞞得過紫禁城裡的巡邏,他皺眉看著朱徽婧道:「殿下如此裝扮,人豈能不知?二更天都過了,您這時候來內閣,實在是天大的麻煩!」

楊選侍默默地看著張問,她的眼神里有種讓人心碎的東西,彷徨而神情,張問一觸到那種眼神就有種揪心的感覺,都不敢和她對視。

而朱徽婧卻不以為然地說道:「張大人不必緊張,是我來找你的,皇兄不會怪罪你,皇兄也不會把我怎麼樣。」

張問頓時心裏面一怔,皇帝的妹妹大半夜來找一個外廷大臣,他不會把妹妹怎麼樣?皇家的臉面都不要了?張問完全不認為朱由校是那樣的人,他如果真的昏到了不顧臉面的程度,當初為什麼為了臉面忍痛欲將妹妹嫁給一個醜八怪?

朱徽婧敢這麼說,肯定是得到了朱由校首肯的……朱由校為什麼要這麼干?張問很容易就想到了此前魏忠賢欲設計把遂平公主嫁給張問、令其退出朝堂的陰謀!難道朱由校要故計重施?

一個念頭頓時湧上張問的心頭:皇帝已經不信任我了?

這時朱徽婧小嘴輕啟,「張大人勿怪,因為白天這裡進出的官員太多,我來找你太引人注意,只好晚上過來,其實我是為了帶楊選侍來見你,有我在,楊選侍只是給我做伴,沒那麼顯眼。楊選侍想問你,你以前說……」

「殿下!」楊選侍急忙打斷了朱徽婧的話,她不願意讓張問有絲毫的不快,她害怕,當人對一種事物太過在乎、在乎得超過了生命,就會生怕失去……楊選侍給朱徽婧做了一個眼色,然後對張問說道:「今天我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給張大人說。」

雖然她這麼掩飾,張問立刻就想起了以前答應過楊選侍,魏忠賢一倒,就設法把她從宮裡弄出去。但是他這些日子的注意力都在廟堂之上,完全就把這事兒給忘記了,現在想起來了,又覺得很難辦,因為在這種緊張的時候,他心裡一百個不願意為一個女人冒險。但是,張問的心理很奇怪,他決定乾的事,無論值不值,都會設法去做。

他沉默了一會,鎮定地說道:「我記得答應過你的事,你給我幾天時間,我先布置好,再設法通知你。但是之前別來找我了,這樣會大大地增加風險。」

「不!」楊選侍的眼淚奪眶而出,在紅紅的燭火下閃著晶瑩的亮光,那麼純潔、那麼純粹。她其實並不理解張問的思想和心理,卻很明顯被張問感動了,雖然張問並沒有動容,但是正是這種冷靜感動了楊選侍,張問的冷靜好像是在深思熟慮之後、認為她比整個廟堂都重要一般。楊選侍並不是小女孩,幾句甜言蜜語無法打動她,但是當面臨生死決策的時候,張問表現出來這種為愛的敢作敢為,更深地打動了楊選侍,如果這時候讓她為張問去死,她肯定不會有絲毫猶豫。

楊選侍拚命地搖頭:「我今天來並不是為了提醒你那件事,我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她咬牙忍住眼淚,一臉決心道,「今晚我來見你,有太監知道,如果我不見了,肯定會懷疑到你的頭上。我不會跟你走!」

這時旁邊的朱徽婧輕咬著翹翹的菱狀小嘴唇,酸溜溜地說道:「我看你們這樣的話,還是上樓說罷,讓別人聽著多不好。」

張問看了一眼朱徽婧,只見她那漂亮的長睫毛下的大眼睛裡包含幾種複雜的神情,又回頭看楊選侍時,楊選侍向張問微微點了點頭。她要和張問說的事,不方便被朱徽婧聽到。

「楊選侍樓上請。」張問說道。

兩人一起走上樓去,張問把她帶進了閣臣的休息室里。楊選侍用手帕輕輕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四川總督朱燮元回京之後,是不是私會了你?」

張問愕然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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