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三 尋死

養心殿的御案上,放著兩份奏摺,一份是內閣首輔顧秉鐮請旨告老還鄉的奏摺,另一份是外廷官員聯名上書要求嚴查駙馬被刺案的奏摺。而朱由校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閉目聽書,他的妹妹遂平公主朱徽婧正在讀嘉靖實錄。

實錄的內容朱由校自己看是看不明白的,許多字都不認識,但是他又不願意讓王體乾等識字的太監在他面前讀這樣的文字,唯有他的親妹妹朱徽婧,既有文化,又是親近的人,更重要的是朱徽婧是個女的,不能干涉朝政,和朝政權力牽涉不大。

朱由校的那些祖輩們,他最敬重的居然是嘉靖皇帝、這個名聲不太好的皇帝。其實成祖皇帝是個更厲害的人物,但是朱由校顯然沒有成祖皇帝那樣御駕親徵文治武功的霸氣,相比之下,嘉靖皇帝幾十年不上朝,不出紫禁城,卻玩轉了整個帝國,使得朱由校崇拜萬分,特別愛聽他做過的事。

而且嘉靖雖然不是文盲,文化也高不到哪裡去,因為他繼位之前不是太子,明朝那些沒有繼承權的皇族子嗣,是不能受正規教育的,可想而知十幾歲就繼承皇位的嘉靖皇帝有多少文才了。

嘉靖皇帝那個內閣首輔制讓朱由校想了很多,那時候的外廷不能說沒有黨爭,但是完全到達沒有影響國家運轉的程度,後來的黨爭實在太不利於朝局了。

於是朱由校下定決心要收攏朝臣,不能讓他們繼續散下去。他一直就有這個想法,實際上很早他就在著手辦這件事,三年過去了,東林黨已經被他收拾掉,平息劇烈黨爭的漫漫長路總算在血流成河的血腥味中走出一步;魏黨的執政後期,由於東林黨已經被定性為邪黨,凡是與之相關的人都被趕出了朝廷,如果不說朝政的清明程度、正確決策等方面,單說黨爭,魏黨有其不可磨滅的功勞,後期黨爭確實減輕了。

但是有個問題,元老閣臣們一直抱著消極的態度,讓整個朝廷烏煙瘴氣死氣沉沉,直到朱由校發現了張問,他認定張問就是張居正那樣的激進派,改觀朝廷就需要這樣的人!

崔呈秀這樣的外廷魏黨,註定是要為了平息黨爭這個大業犧牲掉的,朱由校拿起崔呈秀的奏摺,想了想,對門口的太監說道:「把王體乾找過來。」

朱徽婧看著朱由校手上的那份摺子,先前她給朱由校讀過,所以知道裡面是什麼內容,也聽聞了王駙馬被刺的事,朱徽婧心裡當然明白是張問乾的,她不僅對王駙馬的死沒有良心上的譴責,反而心裡很痛快,她恨死了那個騙婚的王駙馬,如果要嫁給這樣的人,她寧肯一輩子孤獨終老。

過了一會,王體乾就打著一把油紙傘走到了養心殿,因為外面的雪雨還沒有停,王體乾走到門口,收起傘,遞給旁邊的一個太監,然後走到殿內跪倒行禮。

朱徽婧看著那把油紙傘,眼神迷離喃喃說道:「聽說案發現場有一把油紙傘……」

對於和皇帝關係親近的公主,王體乾也很恭敬,忙躬身說道:「回殿下,刑部上報的卷宗上,確實有記錄,現場發現一把油紙傘,可能是刺客遺留下來的。」

王體乾帶進來的那把油紙傘,還在滴著水珠,恍惚中,朱徽婧覺得這把傘就是張問交給刺客的傘,一種相聯的感覺油然而生……以至於那傘上的水珠,都那麼晶瑩剔透、那麼美麗而深情。

朱徽婧坐在御案旁邊的軟塌上,把手肘放在案上,撐著下巴,痴迷地盯著那把油紙傘。她真沒有想到,張問會這麼干,他會這麼瘋狂,朱徽婧心道:他有時候真是讓人難以理解,他的不理智又那麼令人著迷。

如果一個本來就經常很衝動、經常受情緒控制的人,做什麼不理智的事,反倒很正常;偏偏張問是個理智到冷血的人,這樣一個人做出這樣的事,反而讓朱徽婧著迷。

很顯然,張問殺王駙馬是一個錯誤,就算現在別人拿他沒辦法,實際上是一個隱患,他涉嫌謀殺皇親,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人新舊賬一起清算。這是官場履歷上的一個污點。

朱由校拿起崔呈秀的那個帖子,對王體乾說道:「崔呈秀這份摺子是從司禮監傳上來的,你已經看了吧?」

王體乾小心地說道:「奴婢看了,崔呈秀等人懷疑是內閣次輔張問做的,要求調查張問。」他一邊說一邊想,要徹底掃除魏忠賢一黨的餘孽,讓張問去干比較好,而且相對來說,王體乾更願意看到張問掌內閣,雖然他們之間有些矛盾,但是張問總是會念及私情,不會把王體乾往死里整。

這種保持著距離又不是死敵的關係,王體乾認為很好。

朱由校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問道:「那司禮監覺得該不該調查張問?」

王體乾脫口而出道:「皇爺,萬萬不可。這件事明擺著是魏黨餘孽借口動搖張閣老的陰謀,要是因此就調查張問,黨爭又要抬頭,新政將以十分不穩定的情況開始。」

「朕想要緩解朝廷黨爭,你倒是明白朕的心思。」朱由校口上這樣說,心裏面卻犯嘀咕,這王體乾和張問到底交情不淺,明裡暗裡兩人有時總會相互扶一把。

王體乾聽得皇帝的暖心話,高興道:「奴婢心裡邊只有皇爺一個人,皇爺怎麼想,奴婢就怎麼做。」

不過,朱由校對於王駙馬這件事,和他妹妹一個感受,就是覺得十分順氣,騙到朕的頭上來了,就是一個死字!就算真是張問乾的,朱由校也不計較,反而很是滿意,他特別喜歡別人幫他做一些自己不便親自做的事、而且把黑鍋也背了。

魏忠賢沒幹多少好事,但是為朱由校幹了一些他想干而不能幹的事,又身負罵名背了千古黑鍋。因此朱由校記得魏忠賢的好,他當初是真不想殺魏忠賢,想給他一個善終,但是有些事就算是皇帝也是無法控制的啊。

朱由校想了想,用手裡的那份奏章輕輕拍著御案,說道:「兇手膽大包天,竟然刺殺皇親,這事一定要嚴查到底!但是崔呈秀無端懷疑內閣次輔,毫無證據,朕必須得給內閣大臣應有的尊嚴,不能誰想查都能查,啊!就按朕的意思批紅。」

王體乾陰著臉,因為低著頭別人看不見,他猶豫了片刻,沉聲說道:「還有件事兒……奴婢怕皇爺生氣,不知該說不該說。」

「說。」

「是,皇爺。」王體乾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崔呈秀到處散布流言,說是因為張問和遂平公主殿下……這才對將要做駙馬的王贊元下了毒手……」

「鏜!」朱由校大怒,將手裡的茶杯一下子摔在地上,頓時碎片和茶水齊飛,朱由校指著王體乾,滿臉通紅,「他這是說朕的皇妹和內閣次輔是姦夫淫婦,謀殺親夫?!」

王體乾也不勸,只是急忙跪倒在地上,把身子伏得很低,不住說道:「皇爺息怒,皇爺息怒……」

相比之下,旁邊的朱徽婧卻沒這麼激動,她心道其實說白了,就是這麼一回事兒,有些不準確的是:王贊元還沒有和自己正式成親,所以談不上親夫,更談不上絲毫感情;她和張問雖然有那麼一點情意,但完全說不上姦夫淫婦這麼嚴重,張問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她,甚至連一句過火的話都沒有說過。

朱由校吼過之後,劇烈地咳嗽著,朱徽婧急忙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順氣兒。朱由校臉上那病態的紅暈退去之後,滿臉殺氣地冷冷說道:「他這是在自尋死路!下旨東廠錦衣衛,即刻調查崔呈秀等人貪贓枉法的證據,讓東廠的人明白,朕要誅崔呈秀九族!」

王體乾急忙叩首道:「是,奴婢遵旨,這個崔呈秀是死有餘辜,奴婢一定讓皇爺出這口惡氣。」

朱由校努力平息下情緒,仰在軟塌上閉目養神,緩緩地喘著氣兒。

過了許久,王體乾小心地說道:「皇爺,沒有其他事兒,奴婢這就去東廠傳旨了。」

「等等。」朱由校睜開眼睛,拿起案上的另外一份奏章,丟了過去,「著司禮監批紅,讓內閣首輔顧秉鐮好好做他的內閣首輔,別再上書請辭了。」

王體乾疑惑地答應道:「是,皇爺。」他記得皇爺好像說要讓張問做首輔的,這時候留下這個魏黨元老顧秉鐮做什麼?

朱由校想了想,說道:「顧秉鐮和其他魏黨不一樣,他就是一副和事佬的德行,誰勢大,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當內閣首輔不過就是個擺設。張問太年輕了,一下子做首輔,不見得是個好事,讓顧秉鐮呆著,對他的大政剛略也沒什麼影響。」

「皇爺英明。」

朱由校明面上說的是一個原因,心裡想的還有另一個原因。確實是因為張問太年輕了,要是他當了首輔,現在才不到三十歲,這麼當下去要當到什麼時候?朱由校想著將來朝局穩定了,要形成一套規矩,別動不動就高升、或者動不動就倒台,只有形成規矩,底下的人才有盼頭,才會幹實事,一洗朝廷的頹勢。真到了那時候,張問那歲數做著內閣首輔反而是個麻煩。

到時候再提升兩個年輕一點的大臣進內閣來,只要顧秉鐮還做著首輔,其他的閣臣就有個盼頭,對張問就有個制約。如果張問做首輔,要等二十幾歲的他老死,人家還盼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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