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折 扇分翠羽見龍行 段九 雨聲

沙沙沙……窗外突然傳來了雨聲。張問放下手裡的書,推開窗戶看著雨幕。這幾年京師乾旱得厲害,雨水明顯比張問小時候少了,一到下雨,他就忍不住要看看。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了一副對聯,便輕輕吟了出來:「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這時身後的綉姑說道:「這對聯真好聽,通俗易懂。」

張問回頭搖搖頭道:「這對聯可不好懂,綉姑千萬別記了到外面念。」

綉姑迷茫地看著張問:「為什麼呀?」

為什麼?因為這對聯是東林黨領袖顧憲成寫的,現在東林黨已經被朝廷明文定性為亂黨,再去念它的創始人寫的對聯、恐怕會有麻煩。

大明帝國根基深厚,它的衰亡是在好幾十年時間中慢慢發生的。當初顧憲成等人創辦東林書院的時候,大概並沒有想把它變成黨爭工具、也沒有意料到後來的黨同伐異爭權奪利。他們純屬是清醒的人,看到了帝國的衰亡,想挽救罷了,卻適得其反,歷史的發展不一定沿著人們的意志進行。

雨聲中,張問低頭沉思,自己現在也涉足了一個書院叫蘇杭書院,也在培養一些志同道合的黨羽,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呢?歷史會再給人開什麼玩笑?

他迷茫,迷茫之中又覺得很孤獨,這是一種心靈上的孤獨,好像那些充滿荊棘的路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走。

就在這時,安靜的院子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不一會,玄月就出現在門口,她的頭髮和衣服已經被雨水淋濕了,看來是有什麼急事,這才連傘都顧不上打。張問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玄月拱手道:「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公公求見,曹安已經迎到了客廳招待,讓屬下立刻通知東家。」

「王體乾!」張問確實是吃了一驚,這傢伙一點避諱都沒有,怎麼親自跑到我家裡來了?張問忙問道,「是傳旨么?」

玄月想了片刻,說道:「王公公穿的是常服。」

張問立刻回頭對綉姑說道:「綉姑,快把我那身灰布長袍拿出來。」

他換好了衣服,便急匆匆地出了門,只聽得綉姑在後面喊道:「相公等等,把傘帶上。」張問轉身接過油紙傘。

玄月說道:「屬下為東家打傘。」

張問看了一眼玄月身上的雨水,說道:「靠近些,一起打。」

玄月心裡一暖,她走到張問的身邊,只是因為上下等級,她不敢完全和張問並肩而行,稍稍在後面一點。玄月心道,張問有時候在一些細節上,總是能表現出關心他人。

張問一個無意中的眼神、一句無意中的話,讓玄月暗暗地在心裡甜蜜了好半天。

他們走出內院,張問便沿著屋檐徑直走去客廳。只見王體乾正坐在側面的椅子上喝茶,而曹安則站著。王體乾身材頎長,面目清秀,這麼一看,還真有幾分風雅。

張問一進屋,原本毫無笑意的臉立刻綻放出溫暖的、真誠的笑容,光是這表情就是一種功力,只是一張真誠的笑容,立刻就讓客人感受到了主人的好客和熱情。

「哎呀,王公,您怎麼親自來了。下官本應該在大門口迎接王公,可今兒下著雨,下官的管家曹安生怕您老站在外面涼著了,只得先把您迎到廳堂喝杯熱茶。下官一聽到是王公光臨,趕著就過來,您瞧,衣服還沒換呢,穿著居家布衣,失禮、失禮啊。」

王體乾聽得這麼一番暖心窩的話,雖然明知是客氣話,可心裡邊就是忍不住十分溫暖、十分受用,心情頓時就好了幾分,竟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給張問打了個拱,笑道:「張大人太客氣了,咱們也是熟人,隨便、隨便點。」

張問上前扶住王體乾,說道:「王公請上坐……嘿,這茶還冒著熱氣,咱們家的曹安還是挺會辦事的,王公暖暖身子。」

王體乾半推半就地坐了上首,放下茶杯,眼睛帶著笑意說道:「老夫今兒冒昧拜訪張大人,是想請教一下張問前日上那份奏摺的妙處。」

「這個……」張問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從玄衣衛報上來的情報顯示,這個王體乾和魏忠賢已經產生了隔閡,而魏忠賢也對自己有了敵意,所謂有共同的敵人就完全可以做朋友,這個王體乾現在和自己倒是一條道上的人。

不過張問牢記著他爹教給他的二字決:慎、獨。凡事不可粗心大意,特別是為官的人!這事兒也不是敵人朋友那麼簡單,張問還想到了皇上,皇上要倒魏,是因為魏忠賢內外勾結勢力過大,那麼自己如果和王體乾內外勾結,會不會有什麼不利的影響?

時間太短,張問也顧不上仔細去想,只得先來點無足輕重的廢話:「京師米價暴漲,原本只是市井謠言。不過下官分析了局勢,認為確實存在很大的可能,建虜會繞道蒙古劫掠京師。這樣做建虜有兩個好處:一則遼東地廣人稀,建虜可以劫掠人畜裝大實力;二則在氣勢上就可以佔據強力優勢,令我大明處於被動的勢氣下。不知王公覺得如何?」

王體乾點點頭道:「老夫與張大人所見略同。」

「薩爾滸之戰以後,我大明陸續喪失精銳數十萬,兵力大損。而遼西走廊、山海關、薊遼一線又必須重兵防禦,防止建虜步步進逼;兵力不足之下,京師北部與蒙古接壤的邊牆連綿數千里,無法有效抵禦。在這種情況下,要想阻敵於關外,光靠被動防禦是不行的,必須主動出擊,在遼東半島上,以舟師島嶼為據點,活動於遼南廣大地區,直接威脅建虜後方,才能令其有所制肘,於是下官慎重思考之後,才上了那份奏摺,希望朝廷採取這個方略,防患於未然。」

王體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神色一凝:「張大人這份奏摺的玄妙,僅限於此、沒有其他後招?」

張問迎上王體乾的目光,見其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很明顯,張問這步棋不可能瞞過王體乾的眼睛!

實際上張問下得棋是明棋,也就是陽謀,並不是不能讓人知道,此招一出,許多人都能看明白,能不能接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陽謀較之陰謀,剛猛之處就在於這裡,別人要怎麼走,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可沒點實力他就接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如果招架不住,那種絕望與恥辱,真的是在慢慢地折磨著對手的靈魂。

而王體乾自然也是看明白了的,他的眼神充滿了期待,期待從張問口裡親口說出來。

張問猶豫了片刻,反正這裡沒有其他人,不如明說以心交心……和王體乾合作,好處太大了!魏忠賢畢竟是個強硬的對手,他的強硬在於勢力的大,張問如果不盡全力以赴,很可能會死得很慘。

張問不僅是一個謹慎的人,也是一個有決斷的人,如果光是謹慎就是優柔寡斷了。短暫的權衡之後,張問便靜靜地說道:「當然不只這些。如果僅僅是軍務,我現在已經交出浙直總督的兵權,這種事和我關係並不大。」

王體乾的面部表情頓時一松,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張問知道他心裡很興奮,但是王體乾也是個有城府的人,除了眼神,看不出來其他任何激動的暴露,他淡淡地說道:「請張大人說下去。」

張問捏著嗓子輕輕咳嗽了一聲,事實上他和王體乾並不是很熟,而介於王體乾在內廷的重要地位,張問確實是有些緊張小心。

「魏公公現在是司禮監掌印、內廷職位最高的太監;眾所周知,內閣首輔顧閣老是魏公公的人,兵部尚書崔大人也是魏公公的人。現在下官已經提出警示、並上書言明的解決方法,如果他們沒有做到,令京師官民遭受塗炭之苦,那……」

其實張問還有兩點沒說,一是他的靈感來自於熊廷弼,這種時候同意了熊廷弼的意見,等於是和熊廷弼結成了同盟關係;二是推薦人選時,又可以拉攏一個大將劉鋌及其地方勢力。這步棋確實是一石數鳥!張問隱瞞了兩點,是因為這兩點沒必要告訴王體乾。

「啪啪……」王體乾不緊不慢地拍起巴掌來。

「妙!妙!妙!這招棋實在是妙。還有一點,就算他們真要實施你的建議,也是困難重重、幾乎不可能完成,這招似乎是吃死了魏忠賢!張大人,老夫本以為你只會打仗,原來在朝政謀略上你更盛一籌!」

張問心道,其實我只是個政客。

真正的將士,是不會參與政治傾軋的,他們有信仰、有忠義,懷著對國家民族最誠摯的愛,拋頭顱灑熱血、浴血沙場,以馬革裹屍戰死沙場為國盡忠為榮!可張問不是這樣的人,但是張問知道大明有許多這樣的人,不過有此胸懷又有能力的將領,就不知剩下幾個了。

王體乾從容地讚揚了張問一番,突然話語一轉,凌然道:「可是張大人想過對手會怎麼應對么?」

張問皺眉沉思。

王體乾道:「魏忠賢肯定想不出什麼辦法來,可他身邊還有其他人,顧秉鐮就不是個善茬!張大人說說,顧秉鐮會用什麼招?」

張問不禁站起身來,反覆踱了幾步,突然哦了一聲,瞪大了眼睛說道:「他們會推我上位!把燙手山芋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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