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眾里尋它千百度 段十二 烽火

太監劉朝帶著張問進了東華門,過瞭望恩橋,一直向西走,很快就看到了文華門,文華門內就是文華殿。按理皇帝召見大臣應該在文華殿,張問向文華殿瞧過去,這時劉朝卻說:「不在這兒,皇爺在養心殿。」

張問一聽有點頭暈,從東華門這邊去養心殿,得穿大半個紫禁城。

幾個太監一起向北走,走了許久,才走到景運門。一口氣走這麼遠,身體較胖的劉朝已是氣喘吁吁話也說不出來。張問年輕、身體健康,走路倒是沒有問題。他抬頭看了一眼黃色琉璃瓦的門道,心裡有種興奮。因為景運門裡面就是後宮所在,所以景運門又稱為「禁門」,外朝大臣嚴禁擅入,只准至門外台階二十步以外處停立。朱由校這皇帝當得卻是隨便,直接就叫大臣去裡面見他。

從景運門進去,一直向西走,經過乾清宮前面的廣場,走一陣,就到了御膳門前,這裡面才是養心殿了。劉朝喘了會兒氣,說道:「張大人,你在這裡等著,別亂走,咱家進去回稟。」

張問拱手道:「好。」

劉朝從門裡進去,過了許久,才走出來,說道:「皇爺叫張大人進去,走吧。」張問聽罷急忙小心翼翼地走進去,不敢東張西望。

本來張問覺得來養心殿已經很逾制了,卻不料劉朝帶著他穿過前面的敞間,從穿堂小門直接進了後殿。張問越走心裡越是緊張,要知道皇帝可是常常在這養心殿的後殿休息睡覺,也常常有嬪妃在這裡侍寢,東西耳房甚至是後宮嬪妃們等待侍寢的專門值房。後宮裡,只能有皇帝一個成年男子,今日張問卻被弄進了這個地方,不由得愈發忐忑。

果然更走到題著殿額「涵春室」的宮殿門口,就遇到了一個身作宮裝的嬪妃,身邊還有三四個宮女跟隨。張問看見人影,急忙目不斜視,不敢當眾盯著皇帝的女人看,連那嬪妃的模樣也沒看清楚,只覺得步伐輕盈,很是誘人。張問心道:當皇帝真他釀的好。心裡不覺中生出一股大逆不道的想法來。

那妃子見到有人過來,就轉頭一看,立刻就被張問穿的紅色官袍吸引,隨即又看到張問人中上的一撇鬍鬚,妃子大吃一驚。

「他是誰,怎麼進來的?」

劉朝道:「是御史張問,皇爺叫奴婢帶進來面聖的。」

張問聽那妃子聲音如黃鶯出谷一般,忍不住就抬頭看了一眼。妃子見張問生得眉清目秀、明牟皓齒,正看自己,她的小臉頓時一熱,嫣紅一片,直連到耳根子。張問見狀心道,敢情這宮裡的女人都這麼渴呢。妃子意識到自己臉上發燙,恐被人看出彌端,急忙掉頭便走。等張問等人進去之後,那妃子忍耐不住,又回首看了一眼。

進得門後,張問就看見朱由校正坐在一張案桌前面,正雕著什麼小玩意。朱由校一張煞白的臉、病態的白,穿著一身常服,連帽子都沒戴。張問忙跪拜於地,呼道:「微臣張問,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朱由校頭也不回地招了招手,說道:「起來吧。」

「謝萬歲。」張問應了一聲,這才慢騰騰地爬將起來,垂手躬身立於前邊,心裡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其實朱由校不過就是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但是他是皇帝,所以大夥沒法把他就不能當一般的小子看待,心裡邊也不能做到。

朱由校手上沒停下,忙著雕他手裡的木人,等張問站了許久,朱由校才放下刻刀和那塊木頭,看了張問一眼,又忙著擦手擦臉喝茶去了。

「遼東打仗是什麼樣的,好玩嗎?」

朱由校說罷這句話,張問一語頓塞,弄不清楚朱由校是因為年齡小沒見識,還是在故意這般說,他才十幾歲,但是張問沒法子把他當十幾歲的小子看。

就像一個早喪父母的人,偏偏身懷巨資,隨時得提防別人的窺欲,應該早熟、如臨薄冰才對。張問遂躬身小心說道:「回皇上,大部分時候不太好玩。天兒能凍掉耳朵,一打起仗,到處都是死人、孤兒、餓殍。」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張問側目看去,見是魏忠賢。魏忠賢彎著背走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哪裡還有平時的囂張跋赴、順帶裝筆勁?

「稟皇爺,出大事兒了。」魏忠賢結結巴巴道。

「出了什麼事兒?」

魏忠賢哭喪著臉,把一份摺子遞上去,說道:「剛剛司禮監收到邊報,建虜從撫順關毀邊牆入塞,圍攻瀋陽;又以蒙古人為內應打開城門,攻陷了瀋陽。巡撫袁應泰調各路增援,喪師十萬戰敗,自~焚~身死……」

張問聽罷默不作聲,意識到遼東流血、定然會觸發黨爭,京師也要流血了,得趁早溜出去才對。朱由校已亂了分寸,臉上驚慌失措,他拿起那份摺子打開看了看,罵道:「誰寫的摺子,這種事還要掉書袋,不能寫簡單點嗎?李永貞、李永貞……」

劉朝忙說道:「皇爺,奴婢馬上去叫他。」

朱由校看向張問,咳嗽了幾聲,才喘著氣說道:「張問,你、你不是在清河堡把建虜主力給滅了?怎麼才不到幾個月,又打過來了?」

張問:「……」

這時魏忠賢咬了咬牙,反正皇爺已經不高興了,不如把壞消息一股腦兒都抖出來,便戰戰兢兢地說道:「還有一份急報、是四川來的,四川永寧大土司奢崇明擁兵十萬,圍攻成都,四川巡撫徐可求率三千官兵拒敵,血戰十日,徐可求以下二十餘名官員、三千將士戰死,成都失陷,叛軍殺進青羊宮,蜀王殉國……八百里急報京師,今日才到。」

朱由校一張臉像白紙一般毫無血色,南北兩面都有兵禍,敗仗連連,他終於意識到這皇位不太牢靠了,手指在微微顫抖,怒道:「四川是怎麼回事,一個省才三千人?」

魏忠賢道:「川軍主力四萬已經在去年就調入遼東了……皇爺……還有貴州也出事兒了。」

「一次說完。」

「貴州水西土司安邦彥叛亂,連下十幾州縣,各地土司紛紛響應,總兵張彥芳以下兩萬人戰死,巡撫李橒、巡按御史史永安率孤軍死守貴陽,等待朝廷救援……福建大旱、饑民無食,白蓮教趁機起事,擁兵數萬,福建巡撫身死,無人可定。」

四面烽火,大明朝廷真是霉到了極點,一次性傳來,今年這個天啟元年當真是開了個好頭。可能福建那些地方的事,早就到了京師,但大夥都顧著干其他事去了、比如黨爭,就沒把白蓮教這些小事傳出來。

朱由校冷冷說道:「說完了?」

「就這四份,司禮監都是今兒才收到,昨天都不知道出了這樣的事。」

魏忠賢說完,伏在地上不敢起來,朱由校也沒說話,坐在那裡把雙腿伸直,怔怔出神。這時司禮監太監李永貞走了進來,跪倒在地上,說道:「奴婢叩見皇爺。諸大臣已經到文淵閣內閣值房裡了,皇爺是否要會見大臣?」

朱由校劇烈咳嗽著,不鳥李永貞,也沒人敢上去侍候朱由校,讓他一個人在那裡咳個不停。

「當初是誰推薦的袁應泰?」

出了這麼大的事,朱由校並沒有像一些人那樣,接受不了乾脆昏死過去,他就是咳嗽,其他表現還算正常,而且很快就找到了側重點。四面都沒好事,朱由校意識到遼東才最嚴重。

魏忠賢道:「首輔、劉一燝、左光斗、楊漣等朝中大臣都有推薦。」

朱由校又看向張問,射來一道寒光,說道:「張問,你給朕說個實話,清河堡之戰是不是袁應泰的布置?他給你發了命令?」

張問沉聲道:「當時臣不在巡撫行轅,不知道袁大人是不是發了命令。但是……臣回瀋陽之時,袁大人對臣說了一句話,袁大人說:雖然朝廷會治老夫的罪,但是能保住遼東,老夫已非常欣慰了。」

朱由校聽罷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李永貞,你立刻通知大臣,到左順門候著,在那裡臨時廷議。」

「奴婢遵旨。」

朱由校看向張問道:「你也去左順門。來人,朕要更衣。」

張問謝恩之後,和劉朝一起從養心殿退出來,剛走到門口,卻見有幾扇窗子後面有人,都是女人,好像在偷看張問。張問忙低著頭,疾步走出御膳門,徑直去左順門參見廷議。

左順門正對著東華門,在從乾清宮這邊過去,有點遠。等張問到達左順門的時候,裡面已經聚集了一幫大臣,分成了兩堆站、正議論紛紛。首輔葉向高在最前面,內閣諸大臣與一些大員都聚在周圍,左後面,還有一幫子人圍著新任兵部尚書崔呈秀,他們就是:閹黨。

張問看明白之後,默不作聲走到閹黨那邊的人堆後面站著。崔呈秀儼然成了閹黨外廷文官的領袖人物,正在和眾人說話,看見張問過來,向張問點點頭,繼續說話,張問也急忙作了一揖。應天府尹、畿輔巡按倪文煥上回幫過張問一個小忙,這時候低聲寒暄道:「張大人也來了。」張問也低聲寒暄了一句,算是打個招呼,相互照應。

過了約半個時辰,聽見有太監喊道:「皇上駕到。」

兩團人堆作鳥獸散,打散分開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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