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眾里尋它千百度 段八 花燈

沒有在冬天一動不動地坐過整個晚上的人,不會知道冬天的夜晚有多寒冷。張問就一動不動地在井蓋石板上坐了整個晚上,直到公雞打鳴的時候,他才覺察過來,頓時覺得渾身冰涼刺骨,他現在只想到溫暖的被窩,就像一個餓了三天三夜的只想到食物。

整個晚上,他在半醒半夢之間,恍惚、失神。他想了很多事,有往事的甜蜜、也有沉重。想得最多的,還是正治理想,或者說是夢想、目的。他現在確實需要一個夢想;榮華富貴都已經嘗到了、慾望也感受了,只剩一顆麻木的心、又不甘心混日子,他要一個支撐點。

其實他更願意回憶過去和小綰的日子,只是有些東西,一旦過去,就只剩下回憶。

他的內心很寂寞、很孤單,這種孤單讓他精神恍惚、幾欲瘋狂,甚至畸形。他找不到出口,所以需要一件東西沉迷,沉迷在裡面,很美、很虛幻。這樣一件可以刺激起麻木之心的東西,除了夢想,還能有什麼呢?理想主義者,常常就是在精神的折磨中誕生的。

張問默默站起身,徑直從內院的月洞門進去,門口站著剛個穿著黑色武服的侍衛。張問從門裡進去時,對那兩個侍衛說道:「叫人看看我房裡的火盆熄了沒有,熄了的話叫人升火。」

侍衛拱手道:「是,東家。」她們也是在這裡站了半個晚上,不過可以左右走動,卻比一動不動坐著要耐凍一些。

張問進了內院,就在這時,淡妝正巧到門口,門口的侍衛就說道:「淡妝姐姐,東家要找人加火盆,你進去看看吧。」

淡妝是從沈碧瑤那邊過來的婢女,她的眉毛很濃、睫毛很長,頭髮的青絲也很濃密,毛髮很發達的樣子;皮膚緊緻,泛著朝陽的流光,身體看起來很健康。淡妝聽到女侍衛的話,就點點頭嗯了一聲,走進院子去幹活兒。

這時她聽見後面那兩個女侍衛的侍衛的聲音,只聽其中一個道:「東家在井蓋上坐一晚上了,這會兒總算是知道天冷。」

另一個道:「東家為什麼會在井蓋上坐一晚上?」

剛才那個聲音又道:「聽曹管家說,東家的表妹就死在裡面。」

「你可別嚇我,咱們這個月都是值夜班的。」

「有什麼好嚇人,你不覺得東家其實很痴情么?」

淡妝聽著她們的話,心裡怔了怔。她原本對以前張問毫無徵兆就奪走了她的貞操有些怨恨,這會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其實她們都不能理解張問。

淡妝走到東廂房,見張問正坐在火盆旁邊烤火,裡面還有火星子,淡妝就急忙拿了鏟子加炭。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張問身上發抖,他的手伸在火盆上方,正低頭想著什麼事。

過了許久,張問突然抬起頭來,嚇了淡妝一跳。她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一般,把木炭撒得滿地都是,她想道歉、以為張問會責罵她,但是張問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只說道:「若花,你去把曹安叫過來。」

「是。」淡妝應了一聲,又忍不住道,「東家,奴婢是淡妝。」

這種感覺讓淡妝心裡很堵,她更願意張問責罵她。

張問這才看了一眼淡妝,說道:「你去叫曹安。」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淡妝走出房門,過了一會兒,曹安就進來,躬身道:「少爺叫老奴有何吩咐?」

張問沉吟了片刻,說道:「曹安,你去辦三件事。買一千兩銀子的玉器、古玩;買一盞精緻、昂貴些的花燈;把這些東西寫上禮單,言明古玩給魏忠賢、花燈給奉聖夫人,給東廠衚衕口的魏府送去。」

曹安躬身問道:「魏府是魏忠賢的府上么?」這樣的事曹安不能光憑猜測,得問仔細了。張問點點頭道:「嗯,別太顯眼了,徑直過去。魏忠賢住的地方你是知道的吧?東安門北角,東廠衚衕和翠花衚衕之間。」

曹安領了命,也不問為什麼,便出去辦事去了。張問則自顧烤火,他尋思著魏忠賢應該會收下這些禮物。如果魏忠賢把張問當作敵人的話,敵人示弱,當然應該接受並鼓勵,只要有第一次示弱,就有第二次,這對魏忠賢有好處;又或許魏忠賢壓根沒那麼明智聰明,只是貪財罷了,他本來就是個貪財的主。

至於那盞花燈能不能到客氏的手裡,張問不敢肯定,可能會被貪婪的魏忠賢貪下也說不定。但是也很可能會到客氏手裡,因為魏忠賢需要客氏這個內應,客氏和朱由校感情深厚,對魏忠賢的用處很大,魏忠賢犯不著貪下客氏的禮物。

不出張問所料,曹安很快就回來說事情都已辦好,魏府的人收下了東西。

到了旁晚,張問吃過晚飯,就收拾了一番,穿了布衣,只帶了玄月一人乘馬車出了家門。他們在街上轉了兩圈之後,張問命人將馬車趕到東安門外的一條小衚衕里。上回燈節的時候,張問就是在這條衚衕的院子里被客氏那個賤婆娘給迷暈的。

張問送給客氏的禮物不是別的,就是一隻花燈。他希望客氏能有點悟性,知道張問這是什麼意思。張問對於客氏會不會來,不敢肯定:一則不知道客氏收到花燈沒有,收到了能不能悟到張問的意思,悟到了敢不敢為了銀欲冒險;二則在客氏的想法里,張問並不知道當時是她。

張問也考慮到客氏得知自己明白她乾的事之後會殺人滅口,但左右一想,客氏沒有必要。因為這種事泄漏出去對張問沒有好處,反而有殺身之禍。再說,凡事哪有不冒險的?

他心裡對客氏很是厭惡,但是他作為一個沒有愛的人,恨啊厭惡啊之類的東西,忍忍也就不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

這是一處幽靜的衚衕,積雪底下露出的青石,讓它顯得更加僻靜;這兩天沒有下雪,石板上的積雪卻沒有被踩成冰末,積雪上只有一些腳印,說明這條衚衕來往的人並不多。

張問看了一眼玄月,說道:「你別進衚衕了,就在周圍等我。」張問認為獨自一個人去比較好,免得客氏害怕自己的手下泄漏醜事。

玄月不放心,忍不住想勸戒:「東家……」張問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道:「不用擔心,按我說的做。」

張問獨自走進衚衕,循著記憶中的地方,走到一處民宅的大門口,走上門前、借著微弱的光線看見門上了鎖,院子里也沒有燈光。周圍很安靜,偶爾有寒風吹一陣,讓人身上一冷。

剛過完年,門上卻沒有貼新的門神、對聯,看來這戶人家早已不住這裡了。張問轉身欲走,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反正客氏沒有來。就在這時,他看見衚衕門口出現了三個人影,就裝作路過打醬油慢騰騰地走。

衚衕兩邊的房子大多都是背對著衚衕,兩邊只有牆壁,燈光很少,光線很暗。張問和那幾個人擦身而過時,突然有人說道:「張……公子?」

聲音尖尖的像個人妖,但是張問認為應該是太監。張問道:「正是在下。」

說話的那人是個雙下巴的富態太監,聽罷張問的回答,又走近打量了一眼,說道:「張問請屋裡坐,咱……們這就去請我家主人。你們兩個,帶張公子進去好生侍候。」

另外兩個太監躬身應了,接過從富態太監手裡遞來的鑰匙,帶著張問返回那棟民宅。

幾個人進了院子,其中一個太監關了大門,守在門口;另一個太監提著一個包裹,帶著張問進堂屋。堂屋裡丟著一些燈節時候剩下的花燈,都是些不值錢的。那個太監取了一個燈籠,拿了一個火摺子「呼呼」吹了一陣,點燃燈籠,對張問說道:「您請坐會兒,咱家進去收拾收拾屋子。」

張問突然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那太監說道:「不清楚,您也別說,咱家不想知道太多。」張問聽罷,這才略微放心了一些。

太監說完就提著燈籠進內院去了,讓張問坐在堂屋中候著,屋中只亮著一盞花燈。屋裡沒有升火,很冷,讓那盞花燈的亮光也看起來就像冷光一般。外面漆黑,只有這麼一盞燈,冷清的環境,有點陰森。

恍惚中,張問如到了有鬼魅出入的幽宅,但是他的心裡沒有恐懼,好似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能讓恐懼的東西;他最近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好,常常有些恍惚,甚至有的時候要下意識去想,才知道身在何地。

張問主動去勾搭客氏,這對一個進士來說,本身就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但是他也沒有多少不自在,他只覺得勾搭客氏,對自己最有利。

過了許久,堂屋外面的院子里亮起了燈,張問向外面看一眼,見那裡人影晃動,大概是客氏來了。這個飢~渴的虎狼婆娘,慾望支配著她的行為。客氏並沒有進堂屋,而是從靠著圍牆的洞門徑直進了內院。

半炷香功夫之後,才有一個提著燈籠的太監走進堂屋,這些太監都穿著布衣,梳著髮髻,只是嘴上不會有鬍鬚。太監對張問說道:「您請到內院。」張問聽罷站起身,跟著打著燈籠的太監從後門進了內院。

還是上回那間北面的女房,太監為張問打開房門;等張問進去,他們便遠遠地退在一邊。屋子裡點了好幾根紅蠟燭,除張問之外有兩個人,客氏和楊選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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