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眾里尋它千百度 段一 回首

白的雪地,紅的燈籠,各大鋪面都盡數開張,瀋陽城越發熱鬧。當戰爭的威脅和恐懼漸漸理人們遠去的時候,各行各業的人都起早貪黑地顧著掙錢。臘月時候、臨近年底,只要有點積蓄的家庭,出手都會比平時大方,正是生意人掙錢的好時候。

張問得到了朝廷招他回京述職的公文,剛從巡撫行轅出來。他走上馬車,回頭看了一眼騎馬的玄月,說道:「外面天寒地凍,到車上來。」

玄月怔了怔,可能是想到張問昨日在家裡亂搞的事,神色有些異樣,隨即又從容道:「是,東家。」然後上了馬車,小心坐到張問的對面,一言不發,有些尷尬。張問卻不知道昨天她正站在外面,將自己在屋裡搞的事聽得清楚,這時見她一言不發,還以為女侍衛都是這麼個樣子,也不在意。

這時候玄月將頭上戴的帷帽取了下來,帷帽周圍垂著黑色紗巾,戴帽的人可以看見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見戴帽人的臉,許多女人上街都會戴類似的帽子。張問打量了一下玄月,鵝蛋型的橢圓臉,肌膚緊緻白皙,身體飽滿,特別是胸前很高;皮膚卻比秦玉蓮要好許多,手指也小巧、不似玉蓮一雙大手和張問的手差不多。玄月、張盈等人的武功偏向巧力,卻不會騎在馬上在大軍中縱橫。

張問見到身材好的女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干那事,一般不會想別的。但是對於玄月,張問倒是很快打消了念頭,此人武功高強,時刻在保衛自己的安全,萬一得罪了不是什麼好事,還是保持上下級的忠誠關係比較好。

用女人下屬,比用男人下屬麻煩,只要你沾上了她,就會有諸多麻煩,比如時不時要鬧點小彆扭,或者要埋怨冷落了她,非常浪費精力;純粹的下屬對上峰卻會小心謹慎,有畏懼感……用起來順手。不過女人侍衛有個好處,可以隨時在內宅這些地方行走,更好地保障張問的安全。

張問挑開車簾,看著街面上的景象,回頭說道:「京師的街上更熱鬧,元宵燈節更是繁華。」

玄月看了一眼張問,說道:「這兩日就啟程,能趕上下燈節;要是快些,興許能趕上上燈節也不說不定。」

「嗯。」張問無精打采地應了一句,說起京師,張問又想起了朝廷、東林黨。張問對東林的執政方略看得明白,也就是葉向高提出的政略:愛民、減稅、收人心、振國運。所謂執政方略,也就是達到目的的過程,在政見上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原本就是可以理解的;執政意味著會幹涉摻和各方的利益,那就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看不見血的修羅場,任何遲疑、仁義、軟弱,都會被反對者抓住、利用,然後剿殺。

所以張問調整好心態,開始心平氣和地看待東林黨官員的陰招、無恥。只是對於葉向高提出的政略,張問沒有多少信心,總覺得不太靠譜;但張問也沒有公開駁斥過葉向高的政略,因為張問自己也無法提出更好的辦法。

張問看著街面上的燈籠、人流、車馬,突然感覺很恍惚、很迷茫,好像自己並不屬於這熱鬧、這喧囂,好像沒有了自己。他不知道解決明帝國問題的辦法,也不知道自己的政治理想。

他冥思苦想自己做官是為了什麼,有什麼政治理想,但是他想不出來。榮華富貴?好像是,也好像不完全是;為民為國、憂國憂民?張問自問自己沒有那麼高尚。

這種沒有目的的迷茫讓他的心情很鬱悶,也許葉向高到底是姜老人辣:起碼葉向高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有什麼抱負、有什麼目的,並努力付諸實施。

張問呆看著車窗外面,突然喃喃念一句:「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她人在燈火闌珊處……」

他希望那個解決自己迷茫和國家前途的方法,就像那燈火闌珊處的美女,一回頭就看見了。於是他回頭一看,除了看見侍衛玄月,腦子裡什麼也沒出現,不由得在心裡暗自嘆了一聲。

張問先說「眾里尋她千百度……」,然後回頭看了一眼玄月,著實是讓玄月誤會了。玄月的眼睛裡原本波瀾不驚的潭水,激起了些許漣漪。她對張問那句充滿揶揄的話、那個充滿揶揄的動作,除了能想到男女之情,想不到其他東西。

玄月只是識字,明白那句宋詞的字面意思,但是她不明詩書,所以不知道辛棄疾的這句詞、並不是寫女人的;她又不懂政治,再說大部分女人都對政治不感興趣,所以玄月也不會聯繫到朝廷政略上去。

於是玄月開始胡思亂想。玄月沒想明白張問是啥意思,她沉默了一會,才謹慎地說道:「玄月本是東家和夫人的人,東家要做什麼,先給夫人說一聲……就成了。」

玄月和張問相處了一段時間,不覺得他是一個多麼鍾情的人。但剛才張問明明就在暗示,玄月只能想到張問是好色,不是鍾情。所以她才沒想著和張問玩那種女人愛玩的、膩歪的猜猜遊戲。她直接表明了意思:讓我侍寢可以,但不能白陪,先讓夫人知道,起碼得給個名分。

張問聽罷玄月說的話,愣了一愣,一時沒有回過味來,仔細一尋思,這才明白了玄月的意思,忙擺手道:「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玄月心裡添堵,不明白張問是嘛意思。要說張盈要管著張大人,那倒是真的,但由於張盈這麼久都生不出孩子,所以管得也不是很嚴,並且張問也不怕他的夫人;張問那麼多小妾,還在乎多一個么?

玄月百思不得其解,心道他既然看上了自己,動了淫心,為何又收住了?

張問見到玄月迷惑,張了張嘴,想了許久才找到解釋的法子,說道:「剛才我念的那句詞,是宋朝辛棄疾寫的。辛棄疾聽說過吧?寫夢裡挑燈看劍那個,他又不是柳七,哪有那麼多纏綿來……」

正在這時,外邊的車夫說道:「東家,咱到家了。」

張問想著已經到了還和一個女人坐在車上作甚,只得準備下車,轉頭說道:「你回頭翻翻辛棄疾寫的東西看,就明白了。」說罷就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玄月也不動聲色地戴上黑紗帷帽,從車上下來,腰間掛著她的那柄圓形鋼刀,依然一副冷漠無情的打頭,院子里的眾丫鬟、玄衣衛侍衛對她都十分畏懼,遠遠地就避在道旁執禮。

她敢佩帶武器在大街上走,是因為身份是張問的侍衛,而張問是四品朝廷御史。不然的話,胥吏、兵丁遲早得抓她。

玄月徑直在院子里所有地方穿行、隨心所欲,在張問的行轅里,除了張問夫婦,她是最有權力的一個人。在任何地方,權力總是分配在少部分人手裡。

昨天用嘴服侍張問的那丫鬟正提著一個茶壺走在走廊上,看見玄月迎面走來,急忙彎腰讓到旁邊。玄月默默走過去,看了一眼丫鬟,見她的眼睛裡有些恨意,玄月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丫鬟臉色頓時煞白,低著頭不敢說話,只聽玄月冷冷地問道:「夫人呢?」丫鬟口齒不清地說道:「在東廂房裡。」

玄月哦了一聲,看向別處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別說你不可能懷上香火,就算懷上了,怎麼處置你,也就是夫人的一句話。」

丫鬟聽罷腿上一軟,急忙跪倒在地,手裡的空茶壺哐哐掉到地上,說道:「奴婢心裡只想著盡心服侍夫人、服侍玄月姐姐,玄月姐姐念在奴婢端茶送水的份上,在夫人面前說說好話吧。」

「如果你說的和想的、做的真是一樣,別的就不用擔心,我從來不會冤枉好人;夫人也是明白人。」

丫鬟急忙是、是地應了幾聲。玄月才說道:「趕緊起來,別人看見了像什麼話。」玄月敲打了幾句丫鬟,這才轉身向東廂房走去。她走到廂房門口,看了一眼虛掩的房門,這才走到門口,喊了一聲夫人。張盈聽到是玄月的聲音,就叫她進來,問道:「相公回來了嗎?」玄月道:「回來了。」

只見張盈梳著墜馬鬢,頭式和飽滿的額頭倒是很搭配,她上身穿著一件棉襖,下襦為長裙,卻是看不出是善武的女子了。讓玄月納悶的是,旁邊還坐著一個丫鬟,丫鬟和張盈手裡都拿著針線,敢情夫人學起針線活了?

玄月進門之時,臉上冷冷的表情就改過來了,她的神色變得溫和,這時候更是「噗哧」一聲掩嘴而笑,說道:「夫人也學起女紅針線來了,真是稀罕事呢。」

張盈紅著臉道:「這小小的針竟比飛針簡單不了多少,我這學半天了,還沒使順手。」

張盈平時候待人還算和氣,又因為張問在家裡對於禮節之類的東西很隨便,她也就隨意了。玄月這時候也沒有刻意客套生分,拉了一把椅子就坐下來,說道:「夫人怎麼突然想起學針線來了?」

「相公在朝為官,原本是儒雅之人,家裡要是弄得布滿殺氣,卻不是好事。我得給大家做個表率不是。」張盈笑道。

玄月見張盈變得越來越貴氣、閑適,實在是有些羨慕、甚至妒嫉張盈的好運氣。原本張盈和玄月一樣,都是別人手裡殺人的工具、看家護院的人,刀口上討生活,但是現在呢,張盈成了誥命夫人,而且是皇后的姐姐,貴不可言;玄月卻沒有多大的改觀,只能這麼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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