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否極泰來 段十二 放火

山間大霧瀰漫,空中的濃霧,全是小水珠,濕得厲害。步兵用的火銃,如鳥銃、軒轅銃等多是火繩槍,火繩浸在這霧裡,不一會就濕了,開一槍,就要用明火去點火繩,才能繼續使用。黑火藥浸在霧裡,也是非常容易潮濕,要不斷用火烤著才好用。

明軍遠程多是火器,為了使用火器,只能各自點燃火把,那一點點的火光,就像一個個靶子,指引著敵兵的方向,好像在說:我在這裡,射我吧!

周圍咫尺不見人面,更加劇了官兵們內心的恐慌,空中嗖嗖飛舞的箭羽,如索命的鬼影,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插在自己身上。雙方互射的時候,明軍吃了大虧,傷亡慘重,四面都是喊殺聲,營中軍心動搖,眼看就要崩潰。

張問在外面呆了一陣,感覺大事不妙,說不定得全軍覆沒、老命都得交代在這裡,急忙和張盈玄月一起走到中軍看主將馬萬良有何打算。這時候張問才體會到戰場上,人山人海可能指日之間就能變成屍體如山。

中軍大帳中,馬萬良那張臉充滿了無奈,由於視線不清,他完全搞不清楚外面的局勢,也無法指揮軍隊。他仰天長嘆,一副無可奈何花落去的神色,準備坐著等死。張問見狀,頓時覺得那張臉和天生智障者沒有分別。

什麼經驗豐富的沙場老將,也不過如此,張問頓時對這些所謂的沙場老將充滿了鄙視,冷冷道:「敵兵馬上就要攻進營中了,馬將軍沒有點打算?」

馬萬良嘆氣道:「末將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四面圍困,上天無門,下地無路。」馬萬良的眼睛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希望,急切道:「要不咱們投降吧……」

「投降你嗎的!姓馬的,你褲襠里有卵子沒有?」張問忍不住罵將出來。馬萬良聽罷張問的髒話,臉上憋得通紅,怒道:「到這個時候,老子還有什麼辦法?不是杜松輕敵冒進,咱們能落到這個田地?」

張問怒道:「現在你還顧著推卸責任,有用嗎?趕緊的,下令全軍把能點燃的東西都點了!」

「現在還顧著燒東西幹什麼?」

張問指著大帳中燒著火盆道:「這帳中為什麼沒有霧?就是這兩盆火把霧烤化了,咱們把整座山燒起來,薩爾滸山上就和這大帳一樣,沒有霧了,明白嗎?把戰車、帳篷、糧草、衣服,能燒的都給我燒了!都給老子燒了,就算戰敗,這些東西女真人別想弄到一點。」

馬萬良聽罷恍然大悟,急忙跑出去下令。

這時張盈突然抓住張問的手,柔聲道:「在妾身眼裡,相公一介文官,竟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將還要有血性。妾身願和相公同生共死。」

張問回頭道:「以前我沒帶過兵,以為將領多了不起,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杜松這支大軍如果讓我調遣,不定比現在要好。」

張問信心大增,走出帳門,尋得幾個侍衛,故意大聲喊道:「快去各處傳令,各部準備攻擊!剛剛得到哨報,建虜趁大霧佯攻薩爾滸,目的是吸引杜將軍來救,以便伏擊杜將軍,咱們要趕去蘇子河救杜將軍。」

侍衛聽罷到處呼喊,「建虜佯攻,欲對杜將軍不利,各部集結,準備衝下山援救杜將軍!」

張問翻身上馬,也是扯著嗓子喊:「兄弟們,什麼車炮輜重都丟了,太重的東西都放下,全部輕裝準備趕路,杜將軍那邊的兄弟指著我們呢!」

「建虜佯攻,大家別縮在營里,準備集結……」

這時馬萬良等人已經指揮人在放火了,在此危急關頭,馬萬良也顧不上心疼那些家當,將火藥倒在戰車上、糧草上、帳篷上,放火就燒,不一會軍營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衝天,大霧盡散。

背上插著令旗的軍士來回奔跑,命令各營集結準備下山救人。眾軍見罷眼前的狀況,聽到傳令兵的不斷喊話,信以為真,以為真的是佯攻。山下仍然籠罩著大霧,看不見人,也不知道建虜的人數,但聽中軍傳來的消息建虜是佯攻,自然就是佯攻了。各將官不敢違抗軍令,下令手下的士兵都把重兵器丟下,結成陣營,準備進攻。

頓時軍營中不再是守寨的模樣了,一副要立刻開拔的景象,氣氛自然會影響人心,官兵們眼見為實,以為真的要進攻了。明軍先前被打得十分狼狽,士氣低落,沒有什麼進攻的心思,但是恐慌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加上山上的霧已散,大夥都沒覺得有什麼滅頂之災,軍紀頓時整肅起來,隊伍也整齊了。

張問在營寨前面大聲吆喝著:「霧太大,先等霧散,給我狠命打山下那幫小兵小蝦。組成三疊陣輪射!」

張問揮舞著手裡的尚方寶劍,對著一個軍官吼道:「娘的,叫你的人組成三疊陣,沒練過三疊陣嗎?違抗軍紀者,臨陣偷懶者,休怪本官手裡的尚方寶劍無情!」

「三疊陣,兄弟們,排好!」軍官揚著馬鞭,整頓隊形,擱著木頭欄柵,一排火銃伸出了欄柵,軍官下令道,「放!」

乒乓砰砰的火銃聲很有節奏感地響起,第一排射完,急忙轉身跑到後排裝彈藥,第二排已經裝好彈藥的火銃又上前排好齊射,如此循環,火銃之聲絡繹不絕。

霧中仍然不斷有亂箭射來,但是山上沒有了火把作為目標,山下的建虜也只能和明軍一樣,胡亂放箭。明軍依然不斷有人中箭傷亡,但是戰場上死人是正常不過的,大夥也沒覺得恐慌。

如此打了一陣,霧中出現了人影,建虜軍隊攻近山寨,立刻遭到了火器的輪射,死傷甚眾。明軍既已組成陣營,訓練的時候就有攻有守,有衝到寨前的,明軍這邊的火銃兵旁還有拿著叉子長竹竿的軍士等著,見人沖近就拿東西戳。

建虜一攻不破,便退下山去,然後躲在霧裡用弓箭還擊。雙方打到臨近中午,還在互射。

很快張問就明白為什麼山下的建虜還不退兵,剛剛燒了軍營,火藥糧草帳篷戰車等都焚燒殆盡,建虜想將明軍困死在山上。糧草還好說,殺馬也能堅持一陣,建虜不可能圍在這裡太長時間,但是火藥打完了,就沒法還擊,帳篷被褥燒了,這天寒地凍的,晚上怎麼熬過去?待到凌晨,一個個被凍得半死不活,建虜再一進攻,可就得玩完。

張問抬頭看著天空,幸好沒有太陽,霧氣太濃,散的很慢,快到中午了山谷中仍然有霧,看不清楚建虜的人數。張問想著剛才製造的謠言,正可一用,不然等絕望籠罩在軍隊中時,再要尋找戰鬥力就困難。

於是張問就找到馬萬良,說道:「我們要在霧散之前,立刻攻下山去突圍,否則必遭覆滅。」張問說罷生怕他腦筋遲鈍反應不過來,就指著軍營中被燒得一片烏黑的景象,啥也沒有了。

馬萬良頓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和張問一個心思,當即就下令集合軍隊,準備反攻。命令里當然是號稱要去救杜松。

但是突圍的方向上又產生了爭執,馬萬良想向西突圍,直接回撫順關。張問聽罷頓時替杜松感到悲哀,他手下的大將關鍵時刻壓根沒有想到他的死活,杜松和他的四萬大軍現在還在蘇子河東岸。

張問堅持要從東面突圍,尋機和杜松軍匯合,倒不是張問在乎杜松的死活,而是判斷建虜在薩爾滸一帶展開,目的就是想殲滅杜松這支明朝最精銳的軍隊。這時候只顧著跑估計會被伏擊得丟魂喪膽,不如和杜松軍匯合之後補充彈藥,與建虜決一死戰,機會還大一些。畢竟明軍到現在為止,在兵力上也並不弱。

瀋陽刺探到的建虜兵力在三萬到四萬之間,估計有故意輕視建虜的可能,但是再怎麼算,建虜就那點地盤那點人口,張問通過分析後勤補給,認為建虜全部的總兵力可能在六萬左右,絕不會超過八萬。

馬萬良實在沒有膽子還要去和建虜搞什麼決戰,死活不願意向東。張問這時候已經完全鄙視馬萬良,根本不相信他的判斷,爭執之下,張問揚著手裡的尚方寶劍道:「本官奉天子之命巡按遼東,一應貪官污吏、瀆職昏將,可先斬後奏!你不顧主將生死,欲擅自逃跑,就是瀆職、臨陣脫逃,信不信本官現在就一劍捅了你。」

馬萬良漲紅著臉道:「張大人,你一個文官,管武將的事干甚?周圍全是我的人,你別逼我!」

張問見狀怔了怔,怕這廝狗急跳牆,吸了一口氣道:「我管武將的事?剛才不是我想出法子,咱們直接就給建虜滅了。你不敢和建虜決戰,很怕是吧,怕有用嗎,怕他們就不圍追堵截么?我明白地告訴你,你要是堅持要向撫順關逃,遲早是個死字。在路上沒有死,回去了只要老子上一本摺子,你也得死。」

馬萬良紅著眼睛說道:「姓張的,你要老子的命,別怪老子心狠手辣……來人,給我拿下!」

左右侍衛聽罷呆在原地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這張問是皇帝的寵臣,也是皇帝的親戚,動他不小心得誅滅九族。大夥就是自己不怕死,也得為家裡的老小考慮不是。只有馬萬良身邊的兩個親信沖了上來,張盈和玄月當即就迎上去,一人對付一個,只一招那兩個軍士就被踢在地上哭爹喊娘爬也不爬不起來,這些軍士單打獨鬥,反應遲鈍,完全不是張盈等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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