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否極泰來 段六 籠鳥

當稻子都收割完的時候,吏部尚書一職的人選提交到了內閣並票擬決定。在朝中各大臣的舉薦下,趙南星毫無懸念地通過了內閣的認可,事情上報到皇帝那裡等待批紅。

朱由校已經連續三天借口說身體不適沒有上朝了,他拿到那份票擬的時候,仍然在忙乎著給他的那個燈屏上漆,張問說的不錯,上了顏料,看起來更加好看了。日日重複那種上朝的禮儀,確實容易生出厭煩,一樣的音調,一樣的程序,大部分時候在說廢話,就是說點實質性的東西,都要夾雜在大堆廢話中,很傷腦子,而且那些文縐縐的奏詞,朱由校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眾臣私下裡還說說笑話,比如某人哪天上朝帽子戴歪了之類的拿來說閑話,但是一旦進入廟堂就按部就班,毫無生趣,於是朱由校也覺得毫無生趣。

司禮監的太監將票擬的奏摺拿到養心殿,等了許久,等朱由校幹活干累了,這才敢將奏摺拿過去。朱由校坐在御傘下,先洗了手,然後將手放到一疊毛巾上面捂了捂,毛巾下面放著冰塊。

他擦乾了手,慢騰騰地拿起奏摺,翻開觀摩了一番,有一半多的字壓根不認識。本來寫通俗些的文章他還能看明白個大概,偏偏這些大臣要寫得如此複雜,讓朱由校一句話都看不明白。

不過他總算在一份奏摺里看到了趙南星幾個字,這幾個人在最近的奏章里常常出現。朱由校便揚了揚手裡的奏摺,問那太監道:「這份是要趙南星做吏部尚書的奏摺?」

太監躬身道:「回皇爺,奴婢所知,其中有一份奏摺,確是關於內閣票擬的增補吏部尚書一職的摺子。」

「哦。」朱由校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隨即就把那份奏摺放到一邊,又拿起另一份,說道:「你叫啥名字,識字么?」

「回皇爺,奴婢叫何費,識得幾個字。」

朱由校便拍拍案上的奏摺,說道:「讀這份。」

何費彎著腰走過去,拿起案上的奏摺,便滿口之乎者也地讀將起來。讀完,朱由校只聽明白個大概,大概是江西撫軍剿平寇亂後上章報捷的奏摺,便問何費那撫軍擊敗了亂寇後是怎麼乾的。何費又看了一番奏摺,看到「追奔逐北」幾個字,緊張之下,看成了「逐奔追比」,說道:「撫軍打敗了寇亂,追趕逃走的人,追求贓物。」

朱由校神色一冷,怒道:「他除了想著利,心裡還有別的嗎?本來平寇是有功,卻一心追求贓物,不思根除亂賊,下榜安民,朝廷還發給他俸祿干甚,叫司禮監批複,罰奉一年。」

何費見皇帝震怒,急忙伏倒在地,連稱皇爺息怒。

對於這樣搞死幾百個起義軍的地方小事,朱由校很快就拋諸腦外,又看向放在旁邊的票擬奏摺,這奏摺卻有些難辦。趙南星出任吏部尚書,東林不是要霸佔廟堂了?

朱由校心裡添堵,悶氣攻心,嗓子眼一癢,忍不住又劇烈咳嗽起來。他捂住嘴咳了一會,看了一眼自己漆的那漂亮可愛的燈屏,心情好了一些,又站起身,拿起刷子細細填補了一番。卻將那太監何費忘了,讓他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

朱由校忙活了一會,無意間發現何費還站在那裡,就說道:「去把王安叫過來。」

過了許久王安才來到養心殿,王安身體已經發福,但是此時卻一臉病容,身體好像不太好。對朱由校行了叩拜之禮後,朱由校便命王安解說內閣票擬趙南星為吏部尚書的奏摺。這樣的大事,朱由校不能讓一個自己不了解的太監,比如何費這樣的人說說就完事的,起碼要找有些能耐的人看看。

王安神情自若,用平實易懂的語言解釋了奏書里的內容,朱由校聽著很通暢,但是朱由校從王安的言語之間聽出王安是支持趙南星的。這也難怪,王安本就和東林的好幾個大臣私交不錯,而且性格很是合得來。

王安說大臣們認為趙南星嫉惡如仇,正直幹練,人品和才能都十分優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經大臣推薦,內閣票擬通過由趙南星出任吏部尚書一職。

朱由校繼續擺弄他的油漆雕刻,好像並沒有聽王安說話一般,但是心裡卻很有隱憂,王安在東廠和宮裡都有一定的勢力,現在東林又把持了朝政,這種內外勾結的局面是皇帝的大忌。

朱由校不想讓東林的人做吏部尚書,將朝廷搞得鐵板一塊,但是眼下如果和東林作對絕對討不著好果子吃。比如現在朱由校已經開始常常不上朝,東林卻沒有太過分地責罵,要是搞得對立,估計朱由校很快就會成為無德昏君了。

再說現在朝中除了勢力強大的東林黨,朱由校找不到強力的支持,他實在不想變成孤家寡人朝不保夕。朱由校一邊漆著東西,一邊問王安:「趙南星有什麼有趣的事兒么,你說給朕聽聽。」

王安急忙不余遺力地說趙南星的好話,想讓皇帝喜歡趙南星。王安認為皇帝喜歡玩耍,便專揀趙南星的拜佛求仙、賞花觀景、風情調笑之類的軼事來說,果然朱由校的表情帶著微笑,心情似乎很好,很有興趣地聽著王安說這些故事。

朱由校只是在心裡想:王安為什麼專挑這樣的小事說,不說趙南星乾的大事?

趙南星干過兩件影響有些深的事,一件是張居正死後稱述「四大害」,那是破壞和廢止張居正改革各項措施的攻擊號角;第二件,趙南星在萬曆朝時,首先將京察變成黨爭工具,創造了一種黨爭新手段。

朱由校聽完王安的故事,呵呵笑道:「不錯,不錯,這個人不錯。現在眾正盈朝,朝里的大臣都是有見識有德望的老臣,朕很放心,既然大臣們都說這個趙……」

王安補充道:「趙南星。」

「對,就是這個趙南星好,那就著司禮監批紅吧。」

王安喜道:「皇爺英明。」

朱由校又道:「宮裡很難有你這樣知書達禮的人,司禮監的印還放著,諸多不便,王安,朕就任你為司禮監掌印吧。」

王安聽罷又喜又驚,急忙叩倒在地,嚷嚷道:「老奴何德何能,實不敢當此大任啊。老奴……」

朱由校扶了一把王安,說道:「朕覺得你行,你就管著司禮監的印,啊,平身吧。」王安忙磕頭謝恩,只覺得皇爺雖然不識字,什麼也不懂,卻還是有長處的,起碼知道誰是忠臣誰是奸臣不是。王安認為皇帝像朱由校這樣最好,不需要懂太多東西,安心享樂就行了,把政事交給正直的人辦,照樣是能辦好的。

這時王安朱由校一個勁看他的漆畫,顯然對什麼吏部尚書已經不耐煩了,便叩拜告辭。

今天朱由校批了兩份奏摺,一份是關於江西平寇的,一份是關於吏部尚書人選的。不能不說,前面那份處理得有些草率昏庸了,朱由校不識字,不可避免地要犯一些錯誤。不過他運氣好,兩份奏摺同時發出去,都起到了他願意看到的作用。

第一份發出去,本該獎賞的卻被罰奉,倒也沒多大的事,地方官們並不缺那點俸祿,但是這樣干顯然讓大夥哭笑不得,將朱由校那點能耐也看透了。第二份承認東林黨的票擬,顯然得到了大臣們的歡心,都認為朱由校是明君,雖然他常常不上朝干木匠活。而且又用王安為司禮監掌印,這朝廷就更加清明了。

一時朝臣稱頌,皆大歡喜,朱由校其實很願意看見大夥都歡喜。

朱由校繼續玩弄他的小玩意,正逢養心殿侍候的太監換值,朱由校點魏忠賢上來侍奉。朱由校先問了「奉聖夫人」過得好不好之類的瑣事。奉聖夫人就是朱由校奶媽客氏,從小很是照顧了朱由校的生活,朱由校心裡有些感恩,同時客氏和魏忠賢的關係很好,朱由校是知道的,聽說是結成了「對食」。

對食就是宮女和太監的假夫妻,兩人感情好了之後就黏糊在一起,但是太監沒命根,不能幹那事,只能一起吃飯,所以叫對食。

朱由校又對魏忠賢道:「朕的奶娘孤苦,朕忙於朝事……那個與民同樂也是朝事,無暇照應,魏忠賢,你要多和她說說話,缺什麼吃的,穿的,盡量幫襯著些。」

魏忠賢道:「奴婢謹遵皇爺聖旨。」他心下十分歡喜,在這宮裡頭,只要得到了皇上的信任,那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誰敢說咱家的壞話,那就是讒言。

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賢,心道不知道這傢伙中不中用,朕借你膽子去把王安給我搞下來,看你有沒有那能耐。他想罷覺得應該說明白點,生怕魏忠賢這樣的文盲不解聖意,便又加了一句,「朕聽說你是王安的人?」

魏忠賢急忙跪倒,緊張道:「奴婢是皇爺一個人的人,皇爺叫奴婢向東,奴婢不敢向西。」

朱由校呵呵一笑,說道:「你那麼緊張干甚,你看人家王安實心辦事,朕就賞了他做司禮監掌印,你要是把事兒都辦得好,朕也能獎你升升職,明白嗎?」

魏忠賢連說了幾聲是,對皇帝的意思不甚明白,心道難道那王安在什麼地方得罪了皇爺,讓皇爺不喜了?魏忠賢把這個想法藏在心裡,覺得大有用處,因為客氏也不喜王安。

李選侍現在那般慘樣就是王安乾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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