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否極泰來 段二 門生

朱由校在端本宮坐穩太子位後,眾大臣立刻群起上書要求李選侍從乾清宮搬出去,以便朱由校順利繼承大位。其中東林黨的劉一燝、左光斗、楊鏈等重臣最為積極,態度強硬。東林的輿論力量再次發揮了強大的作用,李選侍再想自持養母身份死皮賴臉呆在乾清宮不走的話,恐怕就會在東林輿論的誘導下,名聲變成妖孽了。

李選侍無計可施,只得搬離了乾清宮,被朱由校下旨安排在宮妃養老的噦鸞宮。朱由校順利繼承皇位,昭告天下。他一入住大內,立刻依靠太監王安撤換了李選侍周圍的一干人等,將李選侍困在冷清的噦鸞宮內。

於是朱由校外靠主持正統的朝廷大臣,內靠實權太監王安,坐上了龍椅,君臨天下。擺在他面前的,雖然是個爛攤子,卻同樣讓他興奮不已,一股王八之氣壓也壓不住,在胸中不停回蕩。

大朝,在皇極殿,就是以前的奉天殿,進午門的第一個宮殿,隆重非常。文武百官齊齊向朱由校跪倒,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洪亮、高亢、理直氣壯。張問跪在靠後面的位置,也扯著嗓子高喊,他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隆重的大朝,心中激動萬分,這裡是天下的根本所在啊。

現在坐著龍塌上的那個少年朱由校,系著多少官員的身家和前途。他蒼白的臉上浮出壓抑不住的紅暈,他坐的龍塌旁邊,放著一個香爐,香爐上刻著大明山河圖形。朱由校看著那圖,彷彿自己的手裡就攥著那山河一般,他的眼睛如此深情,比看任何人任何東西還要深情。

教坊司設中韶樂於殿內東西,錦衣衛設明扇於左右,一切都那麼高調,那麼正大光明、合乎禮樂之邦。朱由校輕輕咳了一下清清嗓子,朗聲道:「眾卿平身吧。」

眾人又高唱:「謝吾皇萬歲萬萬歲。」這時內侍太監拿表走到龍塌側前,高唱頌詞,各大臣又高唱準備好的歌功頌德文章,朱由校立刻變成了千古聖君。

朱由校饒有興緻地聽完頌歌,說道:「眾賢盈朝,論功行賞;論德定次,量能授官。」然後司禮監官員拿著祥雲聖旨宣召,說完一個制曰,眾人再次跪倒聽宣。

這是一道充滿了歡快的聖旨,不僅大赦天下,而且那些有擁立大功的大臣,立刻就得到了封賞升遷。張問豎著耳朵聽著,當聽到張問兩個字時,心一下就激動到了嗓子眼上。左僉都御史!中順大夫!張問聽到了這幾個字,娘的,正四品!直接連升四級,什麼狗屁兵部主事還武選司的官,還沒坐熱直接扔掉了。

張問心裡嚷嚷著:紅袍啊,我穿紅袍了。一品到四品的官服就是紅色的,張問正好穿上紅袍了。可惜暫時不能穿,因為還在國喪期間,紅色這樣有喜慶色彩的衣服是不能穿的。

這是多麼歡快的盛宴。聖旨又說加撥內帑一百萬兩白銀,發送遼東,充足軍餉,比萬曆皇帝那會簡直大方得太多了。眾臣都覺得,大明天下終於迎來聖君,皆大歡喜了。

但是當太監念道主持遼東大局的人選時,就幾家歡喜幾家愁了,其中關係微妙。聖旨宣稱遼東軍情危急,不可拖延,召熊廷弼回京訴職,就任遼東巡撫,暫時主持防守,繼後由大臣廷議決定遼東方略。

以前議定是由楊鎬主持遼東,現在卻換成了熊廷弼,雖然原因是國內遭變,暫時守土,而且熊廷弼也屬於浙黨的成員,不過這其中就有玄機可道了。嗅覺靈敏的官員立刻意識到,新天子對方從哲一黨持不信任態度。

大朝罷,眾臣進表畢,朱由校說道:「朝事明日御門議決。」太監便唱退朝。於是張問便跟著眾人退出了大殿,方出門來,便見左光斗正站在那裡向張問看過來。

左光斗在擁護皇帝的事情中,也出了大力,現在擢升為左都御史,也是升了兩級,現在是正二品大員了,都察院最大的官職,張問的上司。

張問見狀忙走上去揖拜,左光斗很巧妙地沒有表現出過度親熱,只是隨和地說道:「昌言現在調到了都察院,現在百事待舉,正是用人之機,你趕緊去吏部交接公文,到都察院掛名,分擔一些朝事。」

「是,下官這就去吏部領取公文。」

左光斗聽到張問自稱下官,而沒有自稱學生,以為他是在計較浙江那回事。左光斗淡淡一笑,語重心長地說道:「昌言,咱們的職責是盡心為朝廷辦事,保持正義和言路暢通,是不是啊?」

張問點點頭道:「左大人說的是,下官謹記。」

「昌言還得趕去領公文,咱們邊走邊說。」左光斗一面走一邊心道,東林馬上就可以大翻身,你和老夫有些舊交情,又同在都察院任職,咱們結下師生之誼,何其光明的前景,還計較那些小事干甚?左光斗頓時心裡有些鄙視張問,干大事的這麼小肚雞腸幹什麼。

而張問心裏面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早就把浙江那檔子事拋諸腦外了,根本就不是計較那些小事。那時候自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被兩黨拋棄。在官場混了這麼些年月的張問完全理解。他一直尋思的是皇上骨子裡好像就對東林沒好感,要是和東林攪在一起,說不定會有後憂。

大家都把朱由校當成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十四歲多點,能懂啥?張問卻和朱由校接觸過幾次,總覺得皇帝的心思很難琢磨,決不能輕視。所以他肯定放棄東林黨的光明招喚,也保持著慎重態度。

左光斗回頭說話的當口,趁機仔細觀察了一下張問的面色,見他表情沉著,並無得意,也無惱怒。左光斗便試探道:「上回一逸贈送給昌言的集子,還在嗎?」

一逸便是左光斗的學生蘇誠,跟著左光斗到浙江的那個中年文士。當時左光斗身邊有兩個門生,一個就是蘇誠,一個是楚桑。

張問聽罷左光斗這麼一問,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就是問張問願不願意拜入左光斗門下。張問有些犯難了,現在這朝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東林當興,浙黨完全落了下乘,極可能被大舉清理出朝廷。可不能直接表明和東林為敵,張問又不是浙黨的成員,犯不著自己往槍口上撞啊。

今天大朝,皇帝下旨啟用熊廷弼出任遼東巡撫,其實就是在削弱浙黨(齊楚浙三黨最強為浙黨,故用浙黨代替三黨稱謂)的兵權。熊廷弼雖然也是浙黨的人,但是和楊鎬不同,熊廷弼在黨派問題上比較中立,他只在乎怎麼辦能成事,而哪黨興哪黨亡並不在意。當初熊廷弼成了浙黨的人,估計就是因為浙黨當時很強大,要投奔過去才能當上遼東經略。

另外一件事就是萬曆皇帝父子倆的死,和紅丸有關,服用紅丸的時候方從哲在場,那件事他真是踩了一個天雷,霉到了極點。後來製造輿論要求李選侍移宮的時候,方從哲等人又力不從心,喊得沒人家響亮,這無疑又是一招敗筆。

總之看形勢浙黨是沒招了。皇上對浙黨的勢力有戒心,這個且不說,就算皇上有心保浙黨,估計也是力不從心,實打實的把柄在東林手裡,皇上總不會承認說自己認為先皇死得好吧?無論是在皇帝眼裡,還是在執政黨眼裡,東林都是打不死的小強,無孔不入。

這時朱由校如果站在浙黨那邊,這黨爭肯定又會一發不可收拾,將重演萬曆朝的杯具……以前萬曆皇帝就是扶持浙黨,對東林十分不爽,內閣大臣劉一燝都是後期內閣實在缺人的就剩方從哲一個人,經過方從哲首肯才讓劉一燝入的內閣。

張問心裡盤算,一個腦袋兩個大,只得說道:「下官好好保存著冊子,常常拿出來誦讀。」

實際上張問早就將那冊子扔在家裡不知什麼角落了,估計還在浙江,什麼詩文他自從考上進士之後壓根一句都不讀。但是人家送的書,張問也不能說老子早就扔了吧?這不是公然挑釁么。

左光斗聽罷眉頭一皺,這張問是什麼意思?既然態度如此恭敬,常常拿出來誦讀,為什麼還不改口稱學生?老夫已經暗示得這麼明顯了,難道還要直接叫人拜自己為師?

很快左光斗明白過來,張問是在客氣委婉地拒絕拜左光斗為師。同時左光斗又糊塗了,張問為什麼放著這麼好的事不接受?

左光斗嘆了一氣,低聲問道:「難道元輔給昌言許了什麼?」左光斗除了認為浙黨也在拉攏張問,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要是真是那樣的話,左光斗還真為張問惋惜,皇帝登基前夕就立了個擁立頭功,多麼好的苗子,可給糟蹋了。

張問忙擺手道:「沒有沒有,下官絕不是浙黨的人。」他可不想被人一起弄下水。

左光斗心道可能是自己太急了,既然張問沒有向浙黨靠攏的意思,那暫時還不是敵人,便拱手道:「老夫還有點事,先去都察院,昌言拿了公文,就來掛名交接吧。」

張問執禮告辭,態度很是恭敬。別過左光斗,張問便忙乎著四處奔走辦理手續,領了印信官袍等物。不管怎樣,他心裡也是高興得緊,懷裡抱著紅色的四品大員官服,正尋思著回家偷偷穿來爽一把。

剛走到都察院門口,就見著左光斗的門生蘇誠和楚桑,還有其他三個官員迎了過來,紛紛向張問揖拜執禮,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自稱著下官,張問心裡又是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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