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大洋壁壘或地堡不能同水泥分家

我這樣做,本想幫洋蔥地窖老闆施穆的忙。可是,他卻不能原諒我的鐵皮鼓獨奏表演,因為我的表演把他的肯出高價的客人變成了牙牙學語、無憂無慮、興高采烈、尿濕褲子因而也是哭哭啼啼——不用洋蔥便哭哭啼啼的孩子。

奧斯卡設法理解他。莫非他害怕我的競爭了不成?因為越來越多的客人把傳統的催淚洋蔥推到一邊,呼喚奧斯卡,呼喚他的鐵皮,呼喚我,因為我能夠在我的鐵皮鼓上用咒語顯現任何一位客人——不論他有多大年紀——的童年。

到那時為止,施穆僅限於無限期解僱管盥洗間的女工。現在,他把我們——他的音樂師也解僱了,請來一位站立小提琴手①,如果不苛求的話,可以湊合把他當做吉普賽人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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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站立小提琴手,一般指娛樂性輕音樂樂隊的首席小提琴師,站著演奏,同時指揮樂隊。有時也指站著演奏的小提琴手。

可是,我們被趕走之後,許多客人,包括最大方的客人,威脅說要同洋蔥地窖一刀兩斷。沒過幾個星期,施穆只好妥協。那個站立提琴手每周來三次,我們也每周演奏三次,但報酬提高,每晚二十馬克。此外,我們到手的小費越來越多,奧斯卡便在銀行開了一個帳戶,為能吃利息而高興。

好景不長,這本儲蓄存摺不久就成了處於困境中的我的幫手,因為死神駕到,奪走了我們的老闆費迪南·施穆,奪走了我們的工作和報酬。

前面我已經講過,施穆打麻雀。有時候,他帶我們一起去,乘他的梅賽德斯牌轎車,讓我們觀看他打麻雀。儘管為了我的鼓有時會爭吵,站在我一邊的克勒普和朔勒也因此會受罪,不過,施穆同他的音樂師之間的關係還是友好的,直到如上所述,死神降臨。

我們上車。施穆的妻子像過去那樣坐在駕駛座上。克勒普坐在她身邊。施穆坐在奧斯卡和朔勒中間。他把小口徑步槍放在腿上,有時還撫弄幾下。我們一直驅車到離凱澤斯韋爾特不遠處。萊茵河兩岸樹木林立。施穆的妻子留在汽車裡,打開一張報紙。克勒普事先買了葡萄乾,隔一定的間歇吃一口。朔勒當吉他手之前,在大學裡念過某一系科,會背幾首寫萊茵河的詩。萊茵河也顯示出最富詩意的一面,除了載著普通的駁船外,儘管按照日曆時值夏季,卻載著搖曳的秋葉朝杜伊斯堡流去。如果施穆的小口徑步槍也緘默無語的話,那麼,在凱澤斯韋爾特附近的午後真可以稱之為寧靜的午後了。

克勒普吃完葡萄於,用青草擦手指頭。這時,施穆也打完了。他給報紙上排列著的十一個冷卻了的羽毛團添上第十二隻,如他所說,還在抽搐的麻雀。這位射手已經包好了他的獵獲物——因為施穆每次都把他射到的東西帶回家去,原因不詳。這時,一隻麻雀落到我們近處被河水衝來的樹根上,那麼引人注目,它的顏色又是那麼灰,這樣標準的麻雀標本使施穆難以抗拒,一個下午最多只打十二隻麻雀的他射中了第十三隻。施穆真不該干這件事!

他把這第十三隻同那十二隻放到一起,我們便往回走,找到了正在黑色梅賽德斯里睡覺的施穆太太。施穆先上車,坐在前座,克勒普和朔勒後上車,坐在后座。我本該上車的,但我沒有上去,而是說,我還想散散步,自己乘電車回去,不必再管我。於是,他們便乘車朝杜塞爾多夫而去。車上沒有奧斯卡,他出於謹慎,沒有上去。

我慢慢地隨後走去。我不需要走多遠。由於在修公路,開了一條繞行道。繞行道經過一個采砂礫場。在一面路鏡下方約七米深處的采砂礫場里,輪子朝天橫著一輛黑色梅賽德斯。采砂礫場的工人已經把三個受傷者和施穆的屍體從水裡拖了出來。事故急救車已在途中。我爬下坑去,不一會兒,鞋裡滿是砂礫,慰問了一下受傷者。他們儘管疼痛,仍問這問那,但我並沒有告訴他們,施穆已經死了。他驚訝地呆望著被烏雲遮蔽了四分之三的天空。包有午後獵獲物的報紙被拋出車外。我數了數,只有十二隻麻雀,卻找不到第十三隻,事故急救車開進采砂礫場時,我還在尋找。

施穆的妻子、克勒普和朔勒只受了輕傷:幾處青腫,折斷幾根肋骨。我後來到醫院去探望克勒普,詢問出事故的原因,他告訴我一則令人驚異的故事:他們的車子在有車轍的繞行道上徐緩地駛過采砂礫場時,突然來了一百隻——如果不說數以百計的話——麻雀,從樹籬、灌木叢、果樹間黑壓壓地飛來,遮住了梅賽德斯,撞在擋風玻璃上,嚇壞了施穆的妻子。單憑麻雀的力量造成了事故和施穆的死亡。信不信克勒普的說法,悉聽尊便。奧斯卡反正持懷疑態度。在城南公墓安葬施穆那天,他甚至不再像數年前他還在當石匠和刻字匠時那樣去數墓碑間的麻雀了。我頭戴借來的大禮帽,雜在送葬隊伍中,跟在棺材後面。在九區,我看見了石匠科涅夫,他正在同一個我不認識的助手為一座雙穴墓立輝綠石碑。盛老闆施穆的棺材在科涅夫旁邊經過並向新辟的十區抬去時,他沒有認出我來,可能是由於我頭戴禮帽的緣故。他搓搓後頸,讓人推斷出,他的癤子不是熟了就是熟透了。

又是葬禮!我已經領讀者諸君去過那麼多的公墓了,這有什麼法子呢?我在什麼地方還講過:葬禮總使人回憶起另一些葬禮,因此,關於施穆的葬禮以及奧斯卡在葬禮進行時的回憶,我就不再報道了。好在施穆是正常地去到地底下,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但我不想不告訴諸君,葬禮結束後——由於死者的寡婦住院,所以大家可以不受拘束——有一位先生跟我搭話,他自稱丟施博士。

丟施博士負責一家音樂會經辦處。但音樂會經辦處非他所設。此外,丟施博士自我介紹說,他是洋蔥地窖以前的客人。我從未注意到他。而當我把施穆的客人變成口齒不清、無牽無掛的小孩子時,他卻在場。他推心置腹地對我講,是啊,在我的鐵皮鼓的影響下,丟施本人也回到了幸福的童年。現在,他要讓我和我的——如他所說——「絕招」大出風頭。他握有全權同我簽訂合同,一項高薪合同,而我可以當場簽字。在火葬場前,舒格爾·萊奧,在杜塞爾多夫他叫做薩貝爾·威廉,戴著白手套,正等待著送葬的人。丟施博士卻掏出一張紙來,上面規定以巨額報酬換取我承擔義務,以「鼓手奧斯卡」的名義在大劇院承擔全部獨奏節目,在面對兩千到三千座位的舞台上唱獨腳戲。我不願當場簽字,丟施非常難過。我以施穆的死為由,說施穆在世時同我關係非常密切,我哪能在公墓上就另找一位新老闆呢,但這件事我願意考慮,也許還要去旅行一次,回來後再去拜訪他——丟施博士先生,有可能的話,將在他所說的工作合同上簽字。

我在公墓上沒有簽字,然而,奧斯卡鑒於經濟狀況無保障不得不要求預支。出了公墓,在丟施博士停車的廣場上,我接過他暗暗遞來的裝在一個信封里的錢和他的名片,塞進了口袋。

於是我去旅行,還找到了一個旅伴。我本來更願意同克勒普一起去旅行,但他還躺在醫院裡,不準笑,因為他折斷了四根肋骨。我也願意瑪麗亞當我的旅伴,暑假還未結束,可以帶小庫爾特一起去。但瑪麗亞還在同她的老闆施丹策爾,同那個讓小庫爾特叫他「施丹策爾爸爸」的人相好。

就這樣,我跟畫師蘭克斯結伴去旅行。讀者知道蘭克斯就是那個上士蘭克斯,也是同繆斯烏拉臨時訂婚的男人。我口袋裡揣著預支的錢和我的存摺,到西塔德街畫師蘭克斯的工作室去拜訪他,希望能在他那兒見到我原先的同行烏拉,因為我想同繆斯一起去旅行。

我在畫家那裡找到了烏拉。在門口,她向我透露,十四天前,他們已經訂了婚。同小漢斯·克拉格斯已經待不下去了,她只好又解除婚約。她問我,是否認識小漢斯·克拉格斯。

奧斯卡不認識烏拉的這位未婚夫,表示很遺憾,接著提出了他的慷慨大方的旅行建議,卻又看了一場好戲:烏拉還沒有來得及答應,畫師蘭克斯卻插進來,自己表示要當奧斯卡的旅伴,打了長腿繆斯幾個耳光,因為她不願待在家裡,還因此而流了眼淚。

為什麼奧斯卡不反對?他既然要同繆斯一起去旅行,為什麼他不袒護繆斯?我把在淺色汗毛的長腿烏拉身邊的旅行想像得越美,就越怕同繆斯太親近地共同生活。必須跟繆斯保持距離,我心中想,不然的話,繆斯的親吻豈不成了家常便飯嗎?所以,我寧願跟畫師蘭克斯一起去旅行,因為當繆斯想吻他時,他就動手打她。

關於我們的旅行目的地,並沒有討論很久。我們只考慮諾曼底一處,想去看看卡昂與卡堡之間的地堡。戰時,我們在那裡相識。唯一麻煩的是辦簽證。可是,有關辦簽證的事,奧斯卡隻字不想提。

蘭克斯是個吝嗇鬼。他的顏料是廉價貨或是討來的,畫布的底色也上得很差,可是用起顏料來卻大手大腳,一到同紙幣或硬幣打交道,他又錙銖必較。他從來不買香煙,卻一直在抽煙。他的吝嗇是系統性的。此話怎麼講?且看此例:若有人送他一支香煙,他就從自己左邊的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十芬尼的銅板,讓它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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