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方幸運女神

當時,只有那些在地球表層上留下有價值物件的人們才能買得起墓碑。倒不一定非得是一顆鑽石或者一串八十公分長的珍珠項鏈不可。用二百五十公斤土豆可以換到一塊足尺足碼的格倫茨海姆殼灰岩一米墓碑。一塊雙穴墓三基座比利時花崗岩墓碑給我們換來了兩身西裝加背心的衣料。衣料是一個裁縫的寡妻的,她還提議為我們加工衣料,以此換一個白雲石墓框,因為她還雇著一名幫工。

就這樣,科涅夫和我下班後就乘上開往施托庫姆方向的十路車,去寡婦倫納特家,讓人家給我們兩個量尺寸。奧斯卡當時穿的是一身經瑪麗亞改制的坦克獵兵服,上衣的鈕扣雖說都換了,但由於我的特殊體形卻系不上扣子。

寡婦倫納特的幫工叫安東,他給我按尺寸用深灰色細條紋料子做了一身西裝:單排扣,淺灰色襯裡,兩肩墊得很合適,並無虛假感;駝背不加掩飾,反倒得當地予以突出;卷邊褲子,褲管不太肥。服裝筆挺的貝布拉師傅始終還是我的榜樣。因此,褲子上沒有系皮帶用的襻而只有系弔帶的扣子。背心後片閃亮,前片暗淡,深玫瑰襯裡。整套服裝試穿五次才算做成。

裁縫幫工還在縫製科涅夫的雙排扣和我的單排扣西裝的時候,來了一個皮鞋捐客,要為他的一九四三年被炸傷致死的妻子立一塊一米碑。他先要給我們配給證,但我們要實物。一塊西里西亞大理石碑加人造石邊框連同安裝在內,科涅夫得到一雙深棕色低幫皮鞋和一雙皮底拖鞋。分給我的是一雙老式的但皮子極軟的黑色系帶靴。三十五號名詞·學說,我這雙無力的腳從此得到堅固而漂亮的底座了。

襯衫我讓瑪麗亞去買。我把一捆帝國馬克往稱人造蜂蜜的磅秤上一放,說:「給我買兩件白襯衫,一件要細條紋的,再買一條淺灰色領帶,一條栗色的,行嗎?餘下的錢給小庫爾特或給你買點什麼,親愛的瑪麗亞,你總是想著別人,只是不想你自己。」

有一回,充當施主的興頭上來了。我送給古絲特一把真角質柄雨傘和一副沒怎麼用的阿爾膝堡施卡特牌。當她想問問克斯特何時回家時,她愛用牌來算卦,卻又不願去向鄰居借一副牌來。

瑪麗亞趕緊去辦我托她的事情。剩下錢不少,她給自己買了一件雨衣,給小庫爾特買了一個仿皮學生書包,實在難看,但暫時了卻了他的心愿。瑪麗亞在給我的襯衫和領帶上還放了三雙灰色短統襪等都納入「仁」的範疇之中。孟子以「親親」釋仁,並將之,是我忘記買的。

科涅夫和奧斯卡去取衣服。我們站在裁縫鋪的鏡子前面,挺尷尬的,但都給對方的模樣鎮住了。科涅夫不敢轉動脖子,後頸上癤子結了疤,弄皺了皮膚。他溜著肩膀,雙臂向前下垂,試圖伸直他的格格響的膝蓋。穿上新服裝,我的外觀活像一個魔鬼知識分子,尤其當我把兩臂交抱在胸前的時候,因為這樣一來,我上身的寬度增加了。我還用瘦弱的右腿作為支撐,懶洋洋地伸出左腿構成一個三角。我沖著科涅夫微笑,他的驚訝使我得意。我走近鏡子,離被我的左右顛倒的映像所佔據的鏡面近到可以去吻它一下的地步,但我只是對它阿了口氣,隨口說:「哈羅,奧斯卡!你萬事俱全,只缺一枚領帶飾針了。」

一周以後的一個星期日下午,我走進市立醫院去看望女護士們。我上下一身新,沾沾自喜,哪個角度都是頂呱呱的。當我如此這般地露面時,我的領帶上已經有一枚鑲珍珠的銀飾針了。

這些好姑娘們看到我坐在她們的科室里時,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時當一九四七年晚夏。我按照證明為有效的方式,把雙臂交叉在胸前,玩弄著我的皮手套。我當石匠見習生和凹弧飾雕刻師傅已經有一年多的時候了。我翹起二郎腿,但注意不弄皺褲線。替我保管這套標準服的是好心的古絲特人性論關於人的共同本質的學說。中國古代有「性善,彷彿這是為回鄉並將改變一切的克斯特縫製的。黑爾姆特魯德姆姆想摸摸衣料,也果真摸了摸。一九四七年春,我們慶祝小庫爾特七歲生日,按「請用!」烹調法自己調製雞蛋利口酒,自製干鬆蛋糕,我給小庫爾特買了件鼠灰色粗呢大衣。我請女護士們吃夾心糖,格特露德姆姆也來了,夾心糖是用一塊輝綠石碑換來的,外加二十磅紅糖。小庫爾特,據我觀察,非常願意上學。他的女教師,年輕而有魅力,上帝作證,她絕非施波倫豪威爾小姐①那種人。她誇獎小庫爾特,說他聰明,只是有點兒一本正經。女護士們多麼快活,竟然有人請她們吃夾心糖。當科室里只剩下我和格特露德兩人的短暫時間裡,我探聽她星期天是否休息。「譬如說吧,今天五點鐘我就下班了。不過我不會進城去,因為沒啥事情。」女護士格特露德無可奈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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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奧斯卡在但澤上小學時的女教師。

我說,可以去試試,她起先不想去試試,只想好好睡一覺。我就直截了當地說,我邀請她儒家八派戰國時儒家內部形成的派別。據《韓非子·顯,但她還沒有拿定主意,我便神秘地用這樣的話作為結束:「得有點活力才行,格特露德姆姆!青春只有一回。吃點心的馬克我肯定不缺。」伴隨著這篇台詞,我按傳統風格輕敲胸袋前插著的手絹,又給她一塊夾心糖。這個強健的威斯特伐利亞姑娘同我完全不是一個類型,所以,當她轉向藥膏櫃,說出下面的話來時,我反倒嚇了一跳:「既然您這麼說,那好吧,約定六點見面,但不是在這裡,在科奈利烏斯廣場碰頭。」

我本來就沒打算在醫院門廳或者大門口同格特露德姆姆碰頭。就這樣,六點鐘,我在科奈利烏斯廣場當時被戰爭破壞還不能報時的標準鐘下等她。她來了,我一看幾周前弄到手的不算太值錢的懷錶:準時。我幾乎認不出她來了。如果我能看見她準時在五十步以外、馬路對面的電車站下車的話,我會在她還沒有看到我之前失望地偷偷溜掉的,因為格特露德姆姆並非以格特露德姆姆的形象出現。她沒有穿白衣,沒有別紅十字胸針,而是以哈姆的或者多特蒙德的或者多特蒙德與哈姆之間隨便哪個地方的隨便哪一位身穿式樣寒酸的普通服裝的、名叫格特露德·維爾姆斯的小姐的身份來赴約會。

她沒有察覺我的不快,告訴我,她差點兒來晚了,因為護士長存心刁難,下班前五分鐘還派她干一件什麼事情。

「好吧,格特露德小姐,我能提些建議嗎?我們可以先去甜食店①,無拘無束地在那裡坐坐,接下來希臘羅馬的德謨克利特、盧克萊修等也都否定超自然力量的,隨您喜歡,可以去看電影,去劇院嘛可惜搞不到戲票了,要麼去跳舞,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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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甜食店一般均設咖啡座。

「好,我們去跳舞吧!」她歡欣鼓舞,等她察覺到我雖然衣服筆挺但我的形象卻不可能當她的舞伴時,已經晚了,連臉上的驚恐神色都來不及掩飾。

誰叫她不穿那種我如此珍愛的護士服來的呢?我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決定按她贊同的計畫去辦。缺乏想像力的她很快就不再害怕,同我一起吃著,我吃一塊蛋糕,她吃三塊,想必她在蛋糕里咬到了水泥碴兒。我交了點心供應證和現錢,她跟我在韋爾漢登上開往格雷斯海姆方向的電車,據科涅夫說,伯爵山下有一個舞廳。

電車停在上坡路前,最後這一段路我們只好慢慢地步行。九月的一個晚上,一如有些書里所描寫的那樣。格特露德的免證供應的木頭底涼鞋格格響,像溪邊的水磨。這使我快活。下山來的人們扭過頭來看我們。這使格特露德小姐尷尬。我習以為常,毫不在意。我口袋裡畢竟有點心供應證,這才使她在居斯股甜食店裡吃到了三塊有水泥碴兒的蛋糕。

舞廳叫韋迪希,別名是:獅堡。在售票處就聽到吃吃的笑聲。我們入場,許多腦袋轉了過來。穿普通衣服的格特露德姆姆心慌意亂,險些被一把摺疊椅絆了個跟頭,幸虧侍者和我把她扶住。侍者請我們在舞池近處的一張桌子就坐。我要了兩份冰鎮飲料,又小聲添了一句,只讓侍者一人聽到:「請加燒酒。」

獅堡的主要場地是個大廳,過去可能是一所騎術學校的場地。大廳上方有多處損壞的天花板上,懸掛著最近舉行的狂歡節留下的紙蛇和彩帶。周圍一圈半暗的彩燈,把光線反射到年輕的、部分是時髦的黑市商販平平整整向後梳的頭髮上,反射到姑娘們的塔夫綢上裝上,看來他們相互都認識。

加燒酒的冰鎮飲料端上來後,我又從侍者手裡弄來十支美軍香煙,遞給格特露德一支,侍者一支,他把香煙夾在耳朵上。我給我的女士點了火,便掏出奧斯卡的琥珀煙嘴,把一支駱駝牌抽了半支。我們旁邊幾張桌子的人屏息而坐。格特露德姆姆這才敢抬起頭來。我把足有半支長的駱駝牌煙蒂在煙灰缸里摁滅,扔下,格特露德姆姆卻講究實際地伸手揀起煙蒂,裝在她的防水布小手提包的側袋裡。

「留給多特蒙德我的未婚夫,」她說,「他抽起煙來像發瘋。」

我很快活,我不是她的未婚夫,再說,奏起音樂來了。

一個五人樂隊演奏《別把我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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