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貝布拉的前線劇團

一九四二年六月中旬,我的兒子庫爾特一周歲。奧斯卡,父親,以冷靜的態度對待此事,暗自想道:還要等上兩年。一九四二年十月,蔬菜商格雷夫在一座形式如此完善的絞刑架上自縊,因此,我,奧斯卡,一再把這次自殺列為莊重的死法之一。一九四三年一月,大家對斯大林格勒這座城市談論得很多。由於馬策拉特像以前強調珍珠港、托布魯克和敦刻爾克那樣地強調這座城市的名稱,我因此不再去關注這座遙遠的城市裡所發生的事件,而去注意我從特別新聞廣播里所了解到的其他城市;因為對奧斯卡來說,國防軍報道和特別新聞廣播乃是一種地理課。要不然的話,我怎麼會知道庫班河、繆斯河和頓河是在哪兒流著呢?有誰能比關於遠東各種事件的詳盡的無線電報道更好地向我說明阿留申群島的阿圖島、基斯卡島和阿達克島的地理位置呢?就這樣,我在一九四三年一月學到了斯大林格勒這座城市位於伏爾加河畔。不過,我並不關心第六軍,我關心的是那時患上輕度流行性感冒的瑪麗亞。

患流行性感冒的瑪麗亞日見好轉期間,無線電里的報道繼續開它的地理課:勒熱夫和傑姆揚斯克。對於奧斯卡來說,這兩個地點仍然是他閉上眼睛馬上能在任何蘇維埃俄羅斯的地圖上找到的。瑪麗亞病剛好,我的兒子庫爾特又得了百日咳。在我想法子記住激烈爭奪的突尼西亞的幾塊綠洲的極難記的名稱期間,小庫爾特的百日咳停了,非洲軍團也完蛋了。

啊,歡樂的五月!瑪麗亞、馬策拉特和格蕾欣·舍夫勒準備首小庫爾特過兩周歲生日。奧斯卡也認為即將來臨的慶祝日意義比較重大,因為從一九四三年六月十二日起只需再等一年了。如果我在場,我會在小庫爾特兩歲生日那天,咬住我兒子的耳朵低聲說:「等著吧,不久你也會敲鼓了。」不過,事情是這樣的:一九四三年六月十二日奧斯卡已經不在但澤的朗富爾了,而是在羅馬人建立的古老城市梅斯。是啊,他離開的時間拖得那麼長,結果呢,為了能同家人共慶小庫爾特的三歲生日,在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二日準時趕回他所熟悉的、還一直沒有遭轟炸破壞的故鄉,他可是歷盡了艱辛。

是什麼事務使我離家出走的呢?我不繞彎子直說了吧!在已經改成空軍營房的佩斯塔洛齊學校門前,我碰上了我的師傅貝布拉。不過,貝布拉一個人是不可能說服我外出遠行的。貝布拉的手臂挽著拉古娜,羅絲維塔夫人,偉大的夢遊女。

奧斯卡由小錘路走來。他剛才拜訪了格蕾欣·舍夫勒,安閑地讀了一小段《羅馬之戰》並且從中發現,當時,在貝利薩爾①的時代,世事就已更迭無常,當時的人就已經在相當廣闊的地理區域內,在河流的交匯處和城下歡慶勝利或忍受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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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貝利薩爾(505~565),日耳曼人,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的統帥,為光復被蠻族佔據的西羅馬,兩度在義大利同東哥特人交戰。

我穿過弗勒貝爾草場,最近幾年間,此地已經變成了托特組織①的一個臨時木板房營地。我的思想卻停留在塔吉那,公元五五二年,納賽斯②在此地擊敗托蒂拉。我的思想停留在這位偉大的亞美尼亞人納賽斯身上倒不是由於他打了大勝仗,吸引我的是這位統帥的體型。納賽斯是畸形兒,駝背,納賽斯矮小,納賽斯是矮人、侏儒、小人國的人。納賽斯也許是個兒童小腦袋瓜,比奧斯卡稍大些,我這樣思考著,來到佩斯塔洛齊學校門口,為了作比較。我瞧著幾個個子長得太快的空軍軍官,看到了他們的勳章帶子,我暗自說,納賽斯肯定不掛勳章,他不需要這東西。這時,這位偉大統帥本人卻站在學校大門正中央,一位夫人挽著他的臂膀。為什麼納賽斯不該有位夫人挽著他的臂膀呢?他們正迎面朝我走來,在那些空軍巨人一旁他們顯得渺小,然而卻是那些新烘烤出來的純空氣英雄③的中心,籠罩在歷史的氛圍之中,年紀老極了;在這個獨一無二的名叫納賽斯的亞美尼亞矮子面前,這個住滿了托蒂拉們和泰耶們、住滿了樹一般高大的東哥特人的整座兵營又算得了什麼呢。納賽斯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近奧斯卡,向奧斯卡招手,挽著他的臂膀的那位夫人也在招手。貝布拉和羅絲維塔·拉古娜夫人問候我,空軍尊敬地讓出道來,我把嘴靠近貝布拉的耳朵小聲說:「親愛的師傅,我把您當成偉大的統帥納賽斯了。我對此人的評價遠遠高於我對有勇無謀的力士貝利薩爾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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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托特組織,由工程師弗里茨·托特(1891~1942,後任納粹軍備部長)領導的組織,負責修建軍事設施如西壁等。

②納賽斯(生卒年代不詳),亞美尼亞人,查士丁尼的統帥。在義大利先後擊潰以托蒂拉和泰耶為王的東哥特人。

③文字遊戲,指「空軍英雄」。德語「空軍」一詞由「空氣」與「武器」兩同複合而成。下文稱空軍軍官為空軍,也含諧謔義。

貝布拉謙遜地一揮手表示拒絕。可是,拉古娜卻喜歡我的這番類比。她說話時小嘴動得多美啊!「請問你,貝布拉,難道他,我們的年輕朋友,當真那麼毫無道理嗎?你的血管里不是流著歐仁親王的血嗎?不是流著路易十四的血嗎?難道他不是你的祖先嗎?」

貝布拉抓住我的臂膀,把我拉到一邊,因為空軍不住地觀賞著我們,直愣愣地盯著,令人討厭。末了,一名少尉,緊跟著上來兩名士官,在貝布拉面前做了個立正姿勢,因為我的師傅的制服上佩戴著上尉的軍銜標誌,袖子上還有一塊印有「宣傳運動」字樣的布條。用勳章裝飾著的小夥子們請拉古娜簽名留念,並且得到了她的簽名。於是,貝布拉一招手,讓他的公務汽車開過來。我們上了車,在汽車開走時還不得不聽著空軍熱情的鼓掌聲。

佩斯塔洛齊街,馬格德堡街,陸軍草場,我們一路駛去。貝布拉坐在司機旁邊。剛到馬格德堡街,拉古娜就已經拿我的鼓做話題了。「好友,您還一直忠實於您的鼓嗎?」她用她的地中海嗓音低聲說,這嗓音我已經那麼久沒聽到過了。「在其他方面您是否也都忠實呢?」奧斯卡沒有回答她,沒有用他那些同女人之間的冗長乏味的事去勞她的神,但微笑著允許這位偉大的夢遊女先是撫摩他的鼓,接著撫摩他有點抽搐地抱著這鐵皮鼓的雙手,而且越來越顯出南歐人味道地撫摩著。

汽車拐進陸軍草場,跟著五路電車軌道行駛。這時,我甚至給她回答了,也就是說,我用左手撫摩她的左手,她用右手親熱我的右手。汽車已經駛過馬克斯·哈爾貝廣場,奧斯卡下不了車了。這當兒,我在小卧車的後視鏡里瞧見了貝布拉淺棕色的、機敏的老人眼睛正觀察著我們兩個的小動作。拉古娜偏偏握住了我的雙手,而我呢,為了不傷害我的朋友和師傅,正要掙脫出來。貝布拉在後視鏡里微笑,接著避開了他的目光,開始同司機交談。這時,羅絲維塔一邊熱乎乎地捏住我的雙手,撫摩著,一邊啟動地中海小嘴,也開始了一席談話。這是直接講給我聽的,甜蜜地灌進了奧斯卡的耳朵,隨後又談了些實際的事情,接著話又變得更加甜蜜,封住了我的一切顧慮和逃跑的企圖。我們到了帝國殖民區,朝婦科醫院方向駛去。拉吉娜告訴奧斯卡,這些年裡她一直想著他,她還一直保存著當年我在四季咖啡館裡唱碎並奉獻給她的玻璃杯。她說,貝布拉雖然是位出色的朋友和優秀的工作夥伴,但同他結婚卻是不能設想的;貝布拉必須單獨生活,拉古娜這樣回答我插入的提問,她給他一切自由,而他也同樣,雖說他天性相當嫉妒,但這些年來他也懂得了拉古娜是約束不了的,況且善良的貝布拉身為前線劇團團長几乎沒有時間去履行一旦結婚後應盡的義務。不過,這前線劇團可是第一流的,它所演的節目若在和平時期照樣能搬上「冬季花園」或「斯卡拉」大劇院的舞台。而我,奧斯卡,憑著我尚未施展的神授的才能,是否有興緻去試他一年呢?何況我的年紀也夠了,她可以擔保,不過,我,奧斯卡,或許有其他重任吧,或者相反?那就更好,他們今天離開此地,方才是他們在但澤一西普魯士軍區的最後一場午後演出。現在他們去洛特林根,隨後去法國,眼下去東線是辦不到的事,謝天謝地,他們剛剛離開東線。我,奧斯卡真走運,東方已成過去,現在是去巴黎,肯定是去巴黎。我,奧斯卡。可曾去過巴黎旅行?就這樣吧,朋友!如果拉古娜已經誘惑不了您這位鼓手冷酷的心,那就讓巴黎來誘惑您吧!我們一起去吧!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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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句原文是義大利語。

這位偉大的夢遊女話音剛落,汽車就停了下來。興登堡林陰大道的樹,綠色,普魯士風,間距一律。我們下車,貝布拉讓司機等著。我不想進四季咖啡館,我的腦子有點亂,需要新鮮空氣。於是我們就到斯特芬公園去散步,口布拉在我右邊,羅絲維塔在我左邊。貝布拉向我談宣傳運動的意義和目的。羅絲維塔向我講述宣傳運動日常生活中的小插曲。貝布拉談戰爭畫家、戰地記者,聊他的前線劇團。羅絲維塔讓遙遠城市的名稱從她的地中海小嘴裡溜出來,而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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