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奪嫡 第三百一十八章 渾水摸魚(二)

中華之地自古以來就是個禮儀之邦,做啥事情都要講求個合符禮教,官員的出行也是如此,啥等級的官員該享受何等待遇可都是明文規定的,幾品官著啥服色,乘多大的轎子,就連轎子的顏色都有強制性規定,那可是萬萬違不得的,現如今倒好,一起子刑部大小官吏既不乘轎也不騎馬,就這麼排成隊列在大街上遊行,整一個千古奇觀,別說大清開朝以來前所未有,即便是到如今止,歷朝歷代都不曾有過此等情形,引起滿京師轟動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京師的百姓不同其他地方,拐彎抹角地轉上幾個彎子後,一準能跟王公貴胄搭上個關係,膽子倍兒肥,眼瞅著這般聲勢浩大的官員大遊行,也不覺得害怕,反倒是興緻勃勃地跟在後頭瞧著熱鬧,還不時地點評一二,諸如哪個官員走起路來精神,哪個官員是個駝背之類的閑話可是沒完沒了,也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放了風聲將胤礽「殺人滅口」的事兒給兜了出來,於是乎滿城百姓大嘩,痛罵胤礽之聲不絕於耳,十幾萬人就這麼熱熱鬧鬧地出了城,呼呼拉拉地向暢春園而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自然是鬧騰得大發了,遊行的隊伍還沒出京師的城門呢,就有人急趕著往暢春園報信去了,偏生昨兒個康熙老爺子寵幸了位新進的妃子,估計是折騰壞了,這會兒還沒起呢,報信人沒膽子去驚動聖駕,就讓人去通知了當值的上書房大臣們。今兒個原本該是輪著毅親王胤祚與張廷玉這兩位上書房大臣當值的,不過一大早胤祚便告了病假,本該是明日當值的馬齊不得不頂了上來,兩位上書房大臣是老熟人了,也沒什麼太多的話講,各自埋頭批著摺子,突然間聽到如此震撼的消息,頓時坐不住了,慌忙起了身,也顧不得講究上書房大臣的體面,飛也似地奔出了澹寧居,跌跌撞撞地向園外跑去,邊跑還邊讓人去通報司禮太監李德全,讓他無論如何都得先將事情稟報於康熙老爺子。

馬齊是十幾年的老丞相了,還算能沉得住氣,出了暢春園立刻將負責首位園子的大內侍衛副統領賀鐵叫到身邊:「賀大人,傳令善撲營警戒,未得聖諭,任何人不得進園子半步,違令者殺無赦!」

馬齊身兼領侍衛內大臣,自是有權向善撲營官兵下令,賀鐵一張刀疤臉抖了一下,躬身應諾,飛快地將幾名大內一等侍衛叫到身邊,將警戒的任務安排了下去,守衛暢春園的三千餘善撲營軍士除留守園內各處的千餘人外,其餘兩千餘眾刀槍出鞘,如臨大敵般排成嚴謹的陣型,人人緊張地盯著遠處滾滾而來的洶湧人群。

四條腿總是跑得比兩條腿快,遲出發的胤礽領著幾個王府親衛縱馬先衝到了善撲營的陣列前,勒馬躍下,不曾想急了些,腳下一趔趄,險些就此載倒在地,幸好後頭跟著的親衛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胤礽,這才沒當場丟人現眼。胤礽顧不得許多,氣喘吁吁地跑到馬、張二位上書房大臣面前,面色焦急地道:「馬大人,張大人,刑部反了,快,快調西山健銳營入衛聖上,快去!快去!」

別說馬、張二人無權調動西山健銳營,即便是有權也不會只聽胤礽的一面之詞而輕舉妄動。馬齊與張廷玉對視了一眼之後,看著胤礽道:「王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下官等實有些摸不著底細?王爺……」

馬齊的話還沒說完,胤礽毫不客氣地揮手打斷了馬齊的話,嚷嚷地道:「讓開,本王要覲見皇阿瑪,那起子刑部骯髒小吏、下作的狗東西竟敢聽老八的挑唆,行謀逆之舉,本王要請皇阿瑪主持公道,快滾開!」

馬齊、張廷玉都是老謀深算之輩,城府深得很,雖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經過,可卻知道一點——面前這主兒壓根兒就已經是被氣暈了頭腦,事情是因胤礽而起,當然背後少不了八爺的挑唆,胤礽急著面聖不過是打算惡人先告狀罷了。此時形勢緊急,天曉得胤礽會不會行刺、脅迫聖上,值此危難時刻,怎能讓胤礽這麼個不穩定分子沖入園中,萬一出了事,大傢伙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張廷玉在上書房的位分雖是在馬齊之下,不過他卻兼著太子少保的銜兒,正好能管著這班子阿哥的,此刻眼瞅著胤礽已然失了理智,立刻上前一步斷喝道:「王爺,少安毋躁,園子已封,任何人未奉聖諭不得入內。」接著不理會胤礽臉上的怒氣,調頭對賀鐵道:「賀大人,準備了,誰敢強闖,格殺勿論!」

賀鐵「唰」地抽出腰間的大刀,怒吼道:「兒郎們,打起精神來,誰敢妄動,殺無赦!」眾軍轟然應答,聲震雲霄。

胤礽眼中怒火只冒,可眼瞅著賀鐵那張沒有任何錶情的死人臉和手中那把明晃晃的鋼刀,不得不吞了口唾沫,強自按壓下心中的怒氣,黑著臉站在了一旁。

說時遲,那時快,洶湧而來的人流多半會便已然到了園子外,黑壓壓的人群面對著善撲營士兵手中明晃晃的刀槍卻沒有任何的退縮之意,可也沒有人開口說話,十幾萬人就這麼安靜地站滿了園子外那片寬闊的空地,氣氛陡然間緊張了起來,這時候只要是一點的火花便會釀成大變,饒是馬齊、張廷玉再如何鎮定,到了此時,心中也是慌得很,不過他二人身為上書房大臣多年,城府深,尚能穩住局面。

馬齊上前一步,掃視了一下人群,高聲道:「爾等都是朝廷命官,當知國家法度,死此聚眾之事該當何罪,無需本官多說,若是驚了聖駕,爾等焉有命在?還不速速退下!」

人群一片沉默,沒有人回答馬齊的話,可也沒有向後退去的樣子,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馬齊的額頭上頓時冒出了一層細汗,飛快地掃了眼站在最前排的那幾十位郎中、員外郎之類的官員,突地笑了一下道:「劉順,成泉,本官沒記錯的話,你二人是康熙三十年的進士罷。本官當初奉命主考,算起來你二人該是本官的弟子了吧?」

劉順、成泉二人都是正四品郎中,在刑部諸官裡頭算是官位最高的幾個之一,此時眼見座師發了話,沒奈何只能上前一步道:「學生劉順(成泉)見過老師。」

「哈哈,免了,免了,唔,老夫一向不喜歡管事,平日里也沒提拔爾等,老夫這個座師有些對不住二位啊。今兒個究竟發生了何事?二位能不能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先說來聽聽?」馬齊哈哈大笑著說道。

馬齊是老相,在一杆子上書房大臣裡頭除了李光地就屬他資格老,他要倚老賣老,誰也拿他沒轍,劉、成二人雖是八爺的心腹,可要他們當著眾人的面不遵師道卻也難為,這兩位郎中相互看了看,都沒啥好法子,不得不硬著頭皮作答。劉順躬著身子將事情的經過詳細的述說了一番,當然沒忘記添油加醋,將胤礽的醜態好生描畫了一番,言下之意就是刑部諸官是實在無法忍受胤礽一夥子人的倒行逆施,不得已才要求面聖討個公道的,也虧得劉順演技好,說到最後竟然語不成調地哽咽起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配合著劉順的述說,後頭那幫子刑部官吏突地七嘴八舌地瞎嚷嚷起來,亂鬨哄地吵著要面聖,要康熙老爺子出面主持公道。

眼瞅著形勢即將失控,馬齊的汗水已然將官服都浸透了,急忙高呼道:「肅靜!肅靜!諸位且聽本官說幾句!」好容易才將眾人安撫下來,馬齊高聲道:「爾等的要求,本官這就向聖上稟明,但爾等當知聚眾之舉斷斷要不得的,且都回衙門裡去,若不然聖上怪罪下來,誰也保不得爾等!」人群一片死寂,沒有人理會馬齊的話,馬齊一看這樣子下去不行,立刻看著劉順、成泉二人道:「劉大人、成大人,本官以上書房大臣、領侍衛內大臣、吏部尚書,嗯,還有你二人之座師的名義,命令你二人立刻帶著你們的下屬退回去,若不然,就休怪本官不講師生之誼了!」

劉、成二人面對著馬齊的壓力顯然是吃不住勁了,在這個風頭上就算再給他倆幾個膽也不敢跟老馬同志硬扛,雖說八爺臨行之前有交待,可問題是現如今八爺的人影都沒出現,若是惹翻了馬齊,就算八爺想保他們也不見得保得住,不管怎麼說,自己的命比啥都重要不是?劉、成二人略一猶豫,轉過身來,就打算開口讓自己的屬下先行退回去。

人總是從眾的,只要有人先退了,這人心也就散了,再做做工作,這場鬧劇也就該能收攤了。眼瞅著一場大禍即將解決,馬齊、張廷玉都各自鬆了口氣,心中暗道僥倖,不料,原本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旁的胤礽突地吼道:「誰都可以走,那些個主事以上的都給本王留下!從者可免,主使鬧事者罪無可赦!」胤礽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原本已然打了退堂鼓的那幫子官員們反倒不走了,個個默不作聲地怒瞪著胤礽,氣氛陡然間再次緊張起來。

胤礽這話明顯是故意的,他心中自然另有算計,左右不過是打算趁這個機會徹底擊垮老八,這一點小心腸又如何能瞞得過馬、張二人,只是在當下這個局面,馬、張二人又勢必無法當眾揭穿胤礽的用心,再者,從者究不究都難說得很,若是八爺倒了台,只怕不但那些個郎中、員外郎的,就算一般的筆帖式都不見得能倖免。到了這會兒馬、張二人顯然也有些亂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個解說法,場面上十幾萬人僵持在一起,除了呼吸聲越來越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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