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相峙(四)

這一番奏對雖然泛泛而談,卻也並沒有什麼紕漏,皇太極心中略覺失望,卻不肯在此時斥責於他,冷了其餘各大臣的心,因勉強一笑,向他道:「周先生老成謀國之言,很有道理。朕聽的也很受用,先生暫退,將來必再有勞煩之處。」

周廷儒被他這一番勉勵話語說的心中大樂,連嗑了三個頭,美滋滋退到班次之旁。卻聽得皇太極又向溫體仁問道:「溫先生身為次輔,對天下大勢有何以教朕?但請說來,朕必定虛心受教。」

溫體仁號稱遭瘟,當年黨爭幹掉錢謙益,明亡前正與首輔周廷儒斗的熱火。李自成與張獻忠四處流竄,攻州掠府,連藩王和皇陵都是又燒又殺,這個溫大學士卻向人言道:「流賊,癬疥疾,不足憂也」。

他之所以得能得崇禎皇帝的信重,實在是因為其庸碌無能,只負責承旨辦事,從不肯觸犯崇禎,亦不肯在任何國家大政上得罪人,除了黨爭之外,別無所長。此時皇太極訊問,他雙手扒著大殿內金磚地縫,吭哧半響,方答道:「臣原先以文章待罪禁林,皇上不知臣笨而把臣拔到這個位置上。現下兵事連綿,國家急需問臣以定大計,然而臣卻是愚笨無知……」

溫體仁說到此處,偷偷抬頭去看皇太極的臉色,只見他並沒有特別著惱的樣子,於是壯一壯膽,又接著說道:「不過臣雖然笨,到是不敢說假話,大言欺騙皇上。臣是文臣,對兵事並不知道,征戰的事情,還是請皇上您聖明裁決好了。」

皇太極此時已然氣破了肚皮,卻是不好發做。溫體仁的這番奏對,原本是對崇禎常說之語。崇禎每常問他軍國大事,他便推說自已是文辭之臣,對這些事情並不拿手,而皇帝天縱英明,自然能夠將各種難事辦妥,不需要閣臣亂操心。崇禎卻並不以為其無用,相反卻讚揚他英華內斂,公忠體國,乃是大大的忠臣。只是皇太極此時甫入京師,急需引路的漢臣,原本以為俘虜了這麼多明朝閣部大臣,對明朝情形知之甚詳,只要有人投降,踏實引路,必然會有很大有幫助。誰料問了首輔不成,問了次輔仍是無用之輩,他心中氣極,卻又不能發火,只氣得肚裡轉筋罷了。

忙將溫體仁攆到一邊,也不理會他的謝恩話語,又向閣臣周道登問道:「溫公說他是讀書人,並不理會軍國大事。那麼周先生請說,宋人有言:宰相當用讀書人,此話何解?」

那周道登聽出皇太極語意不善,立時嚇了一跳,額頭上細細的沁出一層油汗來。有心要好好回答,卻是年紀大了,做了這閣臣卻並非他能力高強,一來是資格夠了,三十多年京官熬將過來,有了資格被皇帝抓鬮;二則是他運氣夠好,崇禎在候選名單里一把將他抓了出來,於是乎成為閣臣。論起學問,不過是當年考中進士時讀的那些八股文章,哪裡有什麼真材實學?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方戰戰兢兢答道:「皇上,請容臣到家中查書,待臣查明後回奏。」

皇太極氣極,差點兒便從座位中暴跳起來,勉強按住性子,又向他問道:「朕每常聽人言情面二字,這情面者,何意?」

周道登慌忙答道:「情面者,面情之謂也!」

「爾等身為舊明大臣,全然不顧舊帝面情,亦不顧自身為閣部之尊,覥顏投我大清,是何面情?是何情面?講來!」

周道登嚇的幾欲暈去,一時間慌不擇言,答道:「臣等做官,俸祿極低,不受賄不得銀錢,不賄賂不得升遷。幾十年熬將下來,好不容易做到閣部,沒有回本,哪能說死就死?何況大家都是大臣,憑什麼我死別人不死……要死大家都死,要麼就不死。」

皇太極又是氣極,又覺得好笑,因指著他笑道:「你好,你說的很好。似爾等無恥無知之徒,當官原本就是為了錢財。忠孝節義,原本就不在心裡。呸,我看漢人的書,還以為讀書人如何,原來竟是如此。當年蒙古人把儒生列為下九流,也未嘗不是沒有道理!」

他起身站起,指著一眾明朝降臣一通斥罵,竟是全然不留情面。眾大臣原本見他客氣非常,各人都將心思放寬,以為在新朝必受重用,誰知此時皇帝暴怒,竟似要將他們一個個拖出去斬了一般。眾臣都見過當年廷仗之事,想到受刑之慘,下詔獄之苦,都嚇的雙腿抽筋,有那膽小的,竟是伏地痛哭起來。

見他們如此害怕,皇太極當真是哭笑不得。他熱炭團一般的重用心思,已然冷卻下來。此時他已明白,這些身居高位的大臣不以在草野中不得重用者,更不如那些還有良知和能力的中下層官員。只是難得這些人肯降,而且這些大臣門生故舊很多,位高權重聲望很隆,若是風聲傳將出去,對將來的大業很是不利。只是用了他們,對大業也殊無幫助罷了。在心裡長嘆口氣,更添茫然之感,皇太極收起怒氣,向眾臣道:「朕一心求賢,因一時失望苛責諸位,這是朕的不是。」

見眾明臣都顫抖而不敢言,皇太極又道:「是朕求治太急,與諸卿無關。今日且退,來日朕於內宮設宴,為諸卿壓驚。」

聽著諸明臣戰戰兢兢的謝恩之辭,皇太極只覺心灰意冷,只在心中喃喃自語道:「人才,到哪裡去尋一個上好的人才來?」

當下也不理會,由著諸臣退下,王德化等人侍立在大殿之前,覷見眾臣慘受斥責,卻覺得心裡暢快之極。因見周廷儒等人下來,王德化忍不住笑道:「周閣老好沒意思,弄壞了大明天下,又想來禍害大清。」

周廷儒又羞又氣,卻並不敢和他爭辯,只打定了主意下朝後就辭官,看看皇太極是不是挽留,待明白皇帝心思之後,再做打算。

王德化正在得意,卻聽到內里一聲傳喚,忙不迭趕將進去。卻見皇太極似笑非笑,看向自已。他心裡一慌,忙跪下道:「皇上傳喚奴婢,不知道有何吩咐?」

「王伴伴?崇禎皇帝是這樣叫你的吧?」

「不敢,那是前皇恩典,奴婢並不敢當。」

「聽說你很是能幹,前明皇帝很是信任你,身為掌印太監,你也很體會聖意,勤謹辦事,不敢貪污。」

王德化跪在地上,只感覺到皇太極在身邊繞來繞去,卻不知道他的話意,忙嗑頭答道:「奴婢不敢,只是奉旨辦事,不敢敷衍。奴婢身為閹人,要錢也是沒用,所以並不敢貪污。」

「哈!你還敢狡辯!曹化淳已將自已家產獻上,並將你的家產數目和歷年貪污的帳目上繳,你居然還敢說你不貪!」

王德化只覺得兩耳轟然一響,一時間嚇的屁滾尿流。心知壞事,卻下意識答道:「奴婢不敢,那是曹化淳誣陷奴婢。」

「胡扯!朕適才已到齊化門附近查看你的家產,適才侍衛班頭費揚古已經回報,你的家宅寬大富麗,簡直可以與盛京皇宮相比。其中金銀珠寶無數,足有百萬,你可真是該死!」

見王德化癱倒在地,並不再敢說話,皇太極微微一笑,向他道:「朕這會子正缺乏軍用,你居然還敢隱瞞內廷資產不報。朕且問你,魏忠賢隱藏宮中財富,你可知曉?你可知道內庫還有數處,連同剛剛查看的庫房,加起來不下兩千萬銀?」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王德化知道不但是曹華淳背叛了自已,就是那王之心等人也脫不了干係。想來這幾人眼見自已在新朝仍然是宮中第一人,心裡氣憤不過,是以在背下捅了自已一刀。當下再也不敢隱瞞,竹筒倒豆子一般將皇宮內庫所有的窖藏金銀全數報了出來,直說了半響乃止。他是宮中最有權之人,所知之處又比曹化淳知之甚詳,數處相加,竟然足有三千七百萬兩金銀。

皇太極雖然沒有找到心意中人可用之人,卻得了這一注金銀。算來五六年內只需正常收取賦稅,不需加派,就可足夠軍費使用,還可常加賑濟,整個遼東和畿輔一帶都可安享這一大筆資財。心裡甚是歡喜,也就不為已甚,只向侍衛吩咐道:「把這太監帶下去,按他說的將各庫金銀起出來,不留內宮,都放到戶部庫房去使用。其餘內宮太監一律拷問,將他們所知藏金和私前都給我弄出來。」

他心裡歡喜之極,繞著大殿轉將幾圈,向著各親近大臣和侍衛道:「崇禎又顢頇無能,又刻薄殘忍,朕可不學他!不過人都死了,著派幾個舊明鄖臣,到端門處把他的屍體抬到城外,送到他哥哥陵中,先行安葬,將來也不薄待他,謚號和皇陵都少不了他的。」

待到得晚間,代善等人都知道大殿奏對之事。好笑之餘,不免將那對漢人的鄙夷之心又加深了幾分。幾個親近親王憊夜去見皇太極,言道不論如何,總之要與漢軍先打上一場,彼此知道根底,才好定計。究竟是先往西打,北守畿輔與山東邊界,還是直下山東,打到江邊乃止,都需與敵先交一交手才好。十幾人商議到夜半時分,終於決定先派人探看通州吳三桂,令其父寫親筆書信,招降於他。若是吳三桂不肯投降,便以肅親王豪格和承澤郡王碩塞領兵討伐,一定要把河北全鏡穩定下來,然後再想辦法與漢軍野戰,打上一仗。至於在山西的袁崇煥等人,皇太極知道此人端底,料想不會投降,卻也息了招降的心思。又知道此人善於守城,並不願意此時就去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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