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激戰(三)

雖則那中軍官奉命將陳永福押下,又傳了營內的刀斧手環伺左右,準備動手。陳永福卻並不敢有所異動,他知道越是自已大聲辯冤,可能越發確定洪承疇殺他的決心。此次出戰,他並沒有得到督師的允准,若是還敢大喊大叫,勾起督師的恨意,只怕將立刻人頭落地。

他被五花大綁,垂首跪伏在轅門處等候行刑令下。心裡七上八下,又盼著大帳里的幾個交好的高級將領能幫他把大令挽回,又害怕督師一定要拿他做法,以他的首級號令三軍,想到自已家中還有妻兒高堂,心裡又是害怕,又是凄然。正自七上八下擔憂不止的時候,卻又看到孫傳庭自轅門外帶著幾百從騎耀武揚威自轅門而入。他並不敢多看,害怕被孫傳庭看到後立刻下令處斬,連忙低頭。

只不過他所在之處太過顯眼,卻又哪裡能避的了人?孫傳庭原本騎馬飛速而入,待馳到他跪處,卻放慢馬速,又停在原處冷冷瞥他一眼,半響不語。只不過是這一小會兒的功夫,陳永福的額頭上已不泌滿了豆粒大的汗珠,只怕這位以心狠手辣著名的總督大人一聲令下,命刀斧手不必再等命令,直接將他「斬訖上報」。

正在害怕間,卻又聽到馬啼聲得得響起,孫傳庭卻是一語未發,打馬往督師大帳方向去了。陳永福暗自慶幸之餘,卻又害怕孫總督是因為不好削洪督師的面子,是以不肯直接發話,而是要等進了帳後再請督師發令,將他斬首。

他又驚又怕,只是跪在轅門內的校場邊上,不住瞄向持刀站立的刀斧手,卻都是面無表情。只一個個挺胸凸肚站在自已身旁,等著大帳的命令過來。如此靜候了一柱香的功夫,他只覺得渾身汗出如漿,後背已然被汗水泌透。此時已是深秋,一陣陣入夜的寒風吹來,又激的他渾身發冷,忍不住顫抖不已。

「督師大人有令……」

正等的發獃間,卻隱約傳來中軍標營那邊的傳令聲。他悚然而驚,立刻伸長頸項,往遠方眺望。只見一隊中軍標營的軍士打著火把小跑而來,邊跑邊喝令路邊的兵士讓路。待稍近一些,他努力想聽到督師下的是何命令,那隊兵士中打頭的牙將卻又閉口不言,只有兵士身上的鐵甲葉片隨著他們身體的晃動而發出蹡蹡的打擊聲,陳永福瞥一眼各人的神色,卻都是一臉肅然,驚嚇之下幾欲暈去。

迷迷糊糊只得到那牙將宣令道:「督師大人有命:副將陳永福不遵號令,原欲處斬以正軍令。姑念其一直當差勤謹,做戰勇猛,且又是忠勇之氣不能抑止,方擅自出擊干冒軍心,其情可恕,可心可憫。然而違令者不罰不足以服軍心。今用人之際,特貸其死罪,責打軍棍一百,革職留用以觀後效,此令!」

說罷,見陳永福仍是一副懵懵懂懂模樣,那牙將上前一步,將他攙扶起來,向他笑道:「恭喜陳將軍!適才要砍要殺的,卻只不過是虛驚一場罷了。」

陳永福摸摸跪的酥麻的雙腿,只覺得站立不住,勉強立起,扶住身邊的幾個小兵,向那牙將笑道:「將軍有心,既然有令責打軍棍,就請施刑!」

那牙將也不同他客氣,直接命道:「來人,剝去陳將軍的衣衫。督師有命,重重責打!」

他向陳永福賣好之時,只不過是希圖他的好處。誰料此人一點眼色沒有,不但不肯掏出銀子來,還直筒筒的叫他施刑。既是如此,那自然也不必同他客氣。當即也不給這位副將大人稍留體面,就這麼當著眾人的面將陳永福的褲子剝掉,命手下的執刑軍士重重責打起來。這夥人若是得了賄賂,自然會在棍花上稍做花樣。雖然看似打的又沉又重,甚至啪啪做響,其實落在人身之時,卻是輕飄無力。此時這陳永福既然不知好歹,那各人自然是打的又急又重,一棍棍重實實的擊在陳副將的屁股之上,雖然響聲不大,卻是每棍都打的結結實實。待堪堪將軍棍打完,陳永福已經痛暈過幾次。待他的親兵上前將他扶起,那些總督標兵一個個嘻嘻哈哈執棍而返,邊走還邊嘲笑道:「什麼大將,一百軍棍都承受不住!」

「就是,就這德性,還敢帶兵去和人交戰。」

「一定是走了什麼門子,才做到這個位子。他奶奶的,老子要是有門路,也撈個將軍乾乾,準保比他強過許多。」

陳永福在督師面前沒有根底,雖然被這些小兵折辱卻也並沒有辦法。只得忍氣吞身,強撐著棍傷到督師帳外謝恩。洪承疇卻沒有見他,只吩咐他好生帶兵,戴罪立功。

待他見了那幾位為他求情的總兵大將,方才知道自已的性命得來當真不易。原本洪承疇一意殺他,這些人求情也是無用。眼見就要再下命令,令人立刻執行。孫傳庭等人卻突然到來,一進帳來便將陳永福責罵一番。又隱約提起陳永福正是洪承疇的治下大將,此番如此敢大妄為,甚無軍紀的話頭。洪承疇原本對孫傳庭很是退讓,知道他脾氣很是剛愎自用,不能輕易得罪。誰料此次他很是過份,當著各總兵的面便如此做派,洪承疇一時臉面下不來,卻又著實為陳永福辯解了幾句。兩人說僵了話題,一個一定要殺,一個便一意要赦。後來到底孫傳庭拗不過洪承疇,陳永福這才得保性命。這番曲折當真是令他匪夷所思,知道自已的性命當真是得的僥倖。於是一邊滿嘴謝恩,心裡卻是暗打主意,一定要保存實力,以備將來之用。若是下次再犯軍紀,只怕是神仙也難救他了。只是他暈頭漲腦的騎在馬上回自已營中之時,不免又想:「敵人戰力之強,當世罕見。我軍糧餉並不充足,將士並不用命,洪孫兩督師之間又並非是那麼的和衷共濟,此戰結果如何,當真是不言自明了。」

陳永福有了這一番見識,其餘各邊軍和各省的總兵官又如何不明白?白天一戰,明軍士氣大落,各將軍總兵官又都見識到了漢軍火力和戰力的強大。正面交戰之時,無論是哪一部該著先攻,只怕多年老本都會賠個精光。就算是用人海戰術勉強得勝,可是人家在准揚一帶還有十幾萬的軍隊,江南四川亦是如此,而明朝已是動用了全部的力量,這才能對付人家十分之一的軍力,以後如何,各人都是統兵多年的大將,又如何能不瞭然於胸?於是表面上得勝的明軍,在初戰之後反而士氣軍心大亂,各路兵馬都存了保存實力隨時開溜的打算。各統兵大將或是想回到原駐地靜待時局發展,到時候以全軍投效新主,不失富貴;或是打算逃之夭夭後卸甲歸田,憑著這些年的積蓄不失為富家翁,至於天下歸誰,卻也懶得理會。只要保得自家性命,管他誰人為皇,哪家為帝;又有人打的臨陣投敵的準備,只要明軍稍露敗退跡象,便立時帶著手下全部投降,聽說漢軍和新朝的皇帝對降官降將很是照顧,並不為難。既然如此,又何必為朱家賠上老本?到不如早早投降,或許封伯封候,仍然是一方統鎮。於是如此這般,暗流涌動,軍心已開始散亂之極。偏偏洪承疇自視甚高,孫傳庭崖岸冷峻,軍中雖然也有細作密探,卻哪裡能管的到總兵大將的頭上?便是有些人稍許知道一些,又有誰敢拿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去煩兩位督師的神?

內里情形如此,明軍表面上卻是風光之極,局面大好。第一日明軍與漢軍移營之時交手不順,第二天洪承疇派了關寧鐵騎四處游弋,防著漢軍出陣突擊,又派遣了白廣恩、虎大威、猛如虎、王天等四總兵,引領著近三萬明軍截斷了漢軍糧道。將鳳陽城外漢軍大營與廬州方向的通道盡數截斷。漢軍雖然一直發炮,炸死炸傷了不少明軍,卻也被明軍逼的不能還手,十幾名總兵引領著大軍在十幾里路的戰陣之上嚴陣以待,漢軍畢竟人數太少,若是出擊吃虧太大,是以只能眼睜睜看著明軍收攏包圍,隔絕了漢軍與後方的聯繫。

雙方你來我往,乒乒乓乓打了兩三天下來,漢軍已收攏在七八里地方圓左右的陣地之內。雖然糧草不是很多,但儲備的彈藥卻是充足,足夠使用。明軍稍一靠近,便是劈頭蓋臉的炮火打將過來。兩天下來,已有幾千明軍或死或傷,其餘明軍見識到漢軍火炮威力,無論上官如何逼迫,總是縮頭縮腦的不敢靠近。勉強向前,也是一個個彎腰躬身,小步慢挪,待撤退之令一下,卻又是撒開腳丫子拚命後撤。如此這般交手數次,雙方都奈何不了對方,一時間陷入僵持,明軍雖是人多,卻也只能隔著炮火之外,與漢軍對峙。這種情形到正在洪承疇的預料之中,雖然一時攻不動敵人陣地,不過只要保持壓力,不使敵軍突圍,他炮火再利害,可糧草總有吃完的一天。江南漢軍想來是緩不救急,又有何懼?是以眼見漢軍無法可施,又想起要襲擾廬州重鎮一事。

洪承疇到底領軍多年,這廬州乃是准北重鎮,雖然漢軍主力在此,卻不能保著那邊沒有什麼精銳的留守部隊。若是貿然出兵,萬一中了敵人埋伏,卻是得不償失。況且廬州距離鳳陽甚近,快馬三天便可趕到。於是他一邊指揮屬下包圍漢軍,不住給這支漢軍施加壓力,又派出幾支百人的小股騎兵隊伍,往廬州方向哨探。若是城防空虛,四周並無精銳漢軍把守,便可以派出一支偏師,趁機拿下廬州這個重鎮,得到漢軍屯在城內的大股糧草和軍火器械。

眼見一切都如同他所料想的那般,洪承疇當真是志得意滿,得意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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