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北伐(二)

錢謙益自然不知道方以智被他一番話說過之後,卻下了尋都察院總憲大人陳永華試探的決定。

他卻是滿心得意,對自已的靈機一動欣賞之極。話說起來,現下南京城中知名的官員文士,有幾個沒有過狂放不法,甚至藐視朝廷權威的事?私下裡閑談,說起這些人的所為,自在是風流韻事,將來必定是流傳千古的佳話美談。在朝廷為官之後,這些事情一旦被人翻將出來,對景兒時未必不是要命的把柄。他自已此時尚沒有娶柳如是那樣的名妓為妾,也沒有擁著小妾浪蕩游湖的劣跡,因一直想起複為官,所以在操行大節上把持的住,在這上卻是比之一般人強上許多。

至宮門之外,因身為六部侍郎之一,自有腰牌魚符可直入禁宮,由著侍衛們檢查核對之後,他便笑問那侍衛果尉道:「漢王現下在何處?」

「漢王現下在承乾宮,並無官員隨眾。錢大人若沒有要緊的事,其實到不必前去求見。」

這果尉到是實心眼的好人,並沒有得了錢謙益半文錢的好處,卻好心點醒他,此時並不是求見張偉的最佳時機。

錢謙益大是感激,卻也知道內廷侍衛與普通官員不同,一不得收受賄賂,二不得接受外朝官員的宴請,違制者獲罪非淺。是以也不敢亂來,只得點頭致意,向那侍衛微笑感謝。卻是堅持道:「今日之事到真是重要,還是需得求見漢王。」

「如此,大人請自便。」

那果尉做一個請君自便的手式,由著錢謙益如抱嬰兒般的抱著一摞文書往承乾宮方向去了。

見他走遠,卻不免向其餘侍衛們抱怨道:「這老頭兒真是個官迷,有事沒事來尋漢王,一心想奉承主上。我看,漢王殿下也很不喜歡他。」

「正是,瞧他那樣,一臉的假笑,背地裡還不知道怎樣。」

「咱們從台灣過來的,就討厭內地的這些個文人官員。一個個人模狗樣,滿嘴噴糞的說些大道理,其實還不是一肚皮的男盜女娼?」

說到這裡,各人都是忍不住灑笑,又亂紛紛說了幾件舊明官員的糗事以為取樂。那果尉聽得不像話,卻又訓斥道:「咱們當兵吃糧,管人家這麼多閑事做甚。漢王用人自有分寸,輪得到你們指點?混帳!」

將那幾個侍衛一通猛訓,將他們一個個罵的灰頭土臉,不敢再說。這果尉自已卻又忍不住沉吟道:「漢王剛得的兒子,愛若珍寶。此時在承乾宮逗弄愛子,這老頭子也真的太不曉事。」

錢謙益自然不知道這會子被人家在背後罵的狗血淋頭,他一門心思要去討好張偉,哪顧的上去看那些宮門侍衛的臉色。他自然也知道柳如是剛為張偉生育愛子不久,張偉這陣子忙于軍國大事,甚少有閑暇逗弄愛子,不過懷中文書卻也與那小兒有關,料來張偉必定也是欣喜無礙的。

待到了承乾宮外,自又有近身羽林衛士上前驗看了對牌魚符,問明了身份,然後方入內去稟報。

此處宮室錢謙益到也是頭一次來,只見綠樹蔭蔭,蟬鳴陣陣,他站在宮室迴廊之上,一陣陣穿堂風吹將過來,只覺得涼爽愜意。

正在肚裡思謀著如何面奏,如何回話討張偉的歡心,又如何借著此事大出風頭,卻見那入內稟報的侍衛快步出殿,向他過來板著臉道:「漢王命爾入殿。」

錢謙益心裡暗罵道:「命爾入內想必是漢王的話,你這小小侍衛連聲大人也不肯稱呼,當真是不成體統。」

此時心情甚好,卻也顧不上和他計較,因略整一下衣袍,又正一正頭上的五梁朝冠,向那侍衛橫上一眼,便躬身往殿內行去。

他卻沒有劍履入殿的特權,在階下便將鞋子和佩劍除下,一溜小跑順著甬道直往殿內行去,待到了大殿正中一看,卻是瞠目結舌,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卻見張偉正趴伏在殿內金磚地面之上,背上趴著的正是幾個月大的世子。此是柳如是在生下長女之後,第二胎終為張偉生了個兒子。張偉愛若性命,雖未冊封,眾臣卻已是以世子相稱,偶在內廷見之便下跪行禮。

錢謙益張皇片刻,立時醒悟,忙跪下拜見唱名行禮如儀。那小兒趴在張偉背上,正覺得有趣,卻見穿著紫色官袍,胖墩墩的一個老頭趴在地上,又哇啦啦大嚷一氣,小孩子家覺得有趣,只望著錢謙益發獃,不肯再隨張偉玩鬧。

張偉因見錢謙益還趴在地上,忙令道:「錢公快起。」

又向殿內宮女吩咐道:「來人,賜座。」

錢謙益急忙起身,向張偉恭聲道:「臣謝座。」

說罷,歪著身子在椅上坐了。見張偉也是起身,在殿內御座上坐下,又舒適的伸了一個懶腰,便湊趣道:「漢王與世子天倫之樂如此,乃臣下之福也。此御座,將來必是世子佳座。」

張偉卻不如他所預料般的欣喜,只淡淡回道:「小兒輩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先生此來,有何見教於我?」

若是別的閣臣或是大臣來見,張偉這般舉止必定被會他們勸諫一番。古人最講究尊卑上下,張偉的身份如此,即便是世子亦不能騎於他身上。況且士大夫之家都是抱孫不抱子,對兒子都是冷冰冰模樣,哪有張偉這般行事的?上次陳永華見張偉與子嬉戲,到是勸了幾句,被張偉以:「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頂了回去,這錢謙益不但不諫,反到上前湊趣,自是在人品上低了一格,未免讓人小視了。

錢謙益吃了一癟,心中戰粟一般,卻又鼓足勇氣道:「回漢王,臣今日此來,卻是為黔省各官的奏摺而來。」

「喔?勸孤北伐的么?此事寫成節略呈將上來便是,何需勞動先生跑上一遭。」

張偉接過宮女送上的涼茶,又命人賜給錢謙益,方又道:「北伐一事勢在必行,幾個月前孤便已統籌謀劃,現下水師總督施琅已然帶兵出海,南京城內不日誓師,大軍即將有所舉動。先生關心國事,操勞一至於斯,孤甚感念。」

見錢謙益站將起來,躬身行禮致謝,張偉不免又命道:「來人,將福建新送來的大紅袍包一斤來,給錢大人帶回府去。若無別事,先生就請回去。」

錢謙益有事沒事常來宮中求見,張偉到也習慣,此時被他打擾,到也並不責怪。只是錢謙益聽得張偉吩咐,卻急忙道:「臣還有事要奏。」

「唔,講來。」

「回漢王,貴州省的這幾份奏摺,雖則亦是請漢王順應天命,即時北伐,卻又有一語,臣不得不現下就稟報給漢王。」

說到此處,將奏摺命女官呈上,又沉聲道:「節略臣已寫在奏摺下面,大概意思,便是要勸漢王殿下稱帝,應天景命,撫慰萬民。」

張偉在即漢王位初,也曾經有人勸進,勸他稱帝,卻被他嚴辭拒絕,不肯答應。是以這幾年過來,再無人提起此事。現在一下子便有這麼多的官員聯名上書,懇求漢王即位稱帝,此事到也當真是非同小可。張偉若是有心如此,只需將這些奏摺留中不發,那麼聞到風聲的文武百官,哪一個敢不上書勸進?只是稍遲一些,恐怕就是不可測的大禍,最少一條「心懷怨望」的罪名,就是穩穩落在頭上了。

接過奏摺,張偉呆著臉看完。輕輕放在一邊,向錢謙益問道:「此事你如何看?把你的想法說來聽聽。」

錢謙益撫膝端坐,見張偉動問,臉上立時興奮的發光,忙正容道:「回漢王,臣下以來,且不論這幾位大臣所議當否,最少有一條愛重主上,願以漢王為天下主的心思,這當真是難得。臣請漢王不論允或不允,也需褒獎。」

「唔,說下去。」

「至於此刻稱帝是否得當……」錢謙益沉吟片刻,方又慷慨言道:「臣以為,此正是稱帝良機也。漢王新得世子,天下歡然。又要興師北伐,以王師的戰力,此去必定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天下垂手可得。那末,何必一定要等到在北京登基?當日太祖得金陵後,老儒朱升獻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三策,現下漢王積糧至千萬石,有漢軍和天下無敵的水師以為屏障,南方已無敵手,與太祖削平陳友諒、張士誠、方國珍後的情勢相仿。太祖首稱吳王,以吳元年為號,後來削平南方後,便即位稱帝,於洪武元年命大將軍徐達與副將常遇春北伐,以南統北,我太祖乃第一人。漢王一切的情形都與當年太祖相似,論起兵威來,卻又強過當年;北方情形糜爛至此,又不如當年的蒙元,當是此時,不稱帝登基,以定大義,更待何時?」

他來此之前,便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勸說張偉答應稱帝一事,是以一路上打好了腹稿,此刻說起來層次分明,有條有理。張偉雖是不肯在此時登基為帝,卻也不免有些意動。

見張偉猶豫不言,錢謙益知道他被自已打動。心中不由得大喜,若是此事被他說成,雖然奏摺並不是他寫的,然而新朝的首創功臣第一人,卻必然是他。

因又打疊起精神,說道:「適才說言,還只是其一。其二,漢王以百戰雄師渡江北上,雖說是解救北方受苦百姓,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然則大義名份未定,雖以靖難為名,卻只有藩王名份,用崇禎年號。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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