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江南(二)

說罷端起青釉白瓷蓋碗,吹上一口熱氣,輕啜一口。卻還是太燙,皺著眉頭將蓋碗在木同上重重一頓,見那左良玉部派來的參軍嚇了一跳,張偉強笑道:「不干你事,你速去辦事。此間事了,快些回去。」

見那參軍躬身一禮,退出房門而去。張偉不再理會,低頭吹氣飲茶,略過一會,卻又聽到腳步聲響。他不耐道:「又有何事!」

「嘿,志華兄,好大脾氣啊!」

張偉猛一抬頭,卻見是陳永華身著輕羅長袍,頭戴四方巾,手持湘妃竹扇,笑嘻嘻由站在門前。當下大喜過望,由椅中一躍而起,幾步奔到門前,兩手將陳永華胳膊一拉,搖上幾搖,大笑道:「復甫兄,你竟然來了!」

陳永華皺眉道:「志華,你也是漢軍大將軍,這般做態,讓底下人看到,成何體統。」

「你也說體統,體統。唉呀,這些天哪,我就是被體統給苦壞了。」

兩人分別落坐,張偉拍手嘆道:「當實在台灣,諸般細務交給吳遂仲等人處理,財務上有廷斌兄幫我張羅。學務等事,又有你和何楷,是以我只專心軍務,別事竟全不理會。誰料到了此處,竟致忙的不可開交。那鄭煊每日里為民請命,事無巨細皆報備於我,南京周圍十幾個州縣,哪天不冒出幾樁事來?就說今日,我便會了十幾撥客人,都是些儒生鄉紳,說了整整半個時辰方才送走。」

他沖陳永華擠眉弄眼一番,然後才笑道:「更妙的是,說了半個時辰,竟然一句有用的話也沒說,全都是些敷衍人的屁話!」

陳永華知他確實是憋屈的狠了,這才有這麼一大通抱怨。雖然鎮江知府委了袁雲峰,南京又有鄭瑄這樣得人望的原明朝大臣輔佐,只是有些事需他親力親為,方可妥當。民政和財務就夠他撓頭,再加上漢軍調動,他又必須關注軍務,每天少說也得幾十個傳令兵及各衛的參軍、司馬,還有駐防廂軍的調撥使用等細務,這些都需他來拿主意。是以比之當日在台灣,卻是忙的腳不沾地了。

見他啞著嗓子,仍要抱怨,陳永華忍不住笑道:「志華,莫要再抱怨了。現下有吳遂仲過來幫你,想必是要好上許多。」

兩人說笑一氣,張偉方向陳永華問道:「怎地你這早晚過來,吃了飯不曾?」

「我早已過來,適才與吳遂仲商議了一些政務。又將我選用的一些台灣官學中的英傑先交給他,讓那些孩子在軍機處打雜,見些政務手段,待將來推行政改之時,也好派上用場。」

他突然皺眉道:「適才你吩咐那參軍的話,我聽了大半。別的也就罷了,怎麼吩咐他將那些投誠將軍,總兵之類的全家老小都送到台灣去。這樣又是何必?所謂待人以誠,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則士人歸心,武將自然也肯賣命。你在台灣一向用人不疑,怎地到了此處,卻偏又小心眼起來?」

「這你便有所不知。當年太祖武皇帝派了大將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副之。出征之後,徐達尚還謹慎,那常遇春正如你所說一般,對山東河南一帶的元朝官吏,一旦歸降,便用之不疑。太祖幾番告誡,說彼輩新附,心中難免挂念北朝。不可太過信任,需防閑使用。遇春不聽,比如有某城歸降,便仍使某人統領該城。誰料明軍大部一走,那些城池便降而復叛,就是文官,亦有投降後偷偷溜回北面的。太祖便向徐達和遇春言道:元之省院官來降甚多,二次都留于軍中令人不安。彼輩初屈於勢力,未必從心所願。一旦生變,於我非利。不如遣來我處,使處我官屬之間,日久親近,再加使用,方可放心。」

說到此處,張偉忍不住贊道:「明太祖以一小沙彌參加義軍,然後由親兵做到統兵大將,吳王而皇帝,當真是一世豪傑!復甫兄,你雖然聰明,到底在這陰謀權術上,還是略差一籌。」

陳永華初聽還不服氣,後低頭仔細想了一回,亦是贊道:「當真是深謀遠慮,處置得當。若是果真如我所言,拘泥於古人的教條,到真是養虎為患了。」

因又問張偉道:「現下的章程是鎮之以靜,以不變應萬變。待一年後再行更張國策,這當真是穩當的很。小民百姓,最害怕戰亂不息,哪管他誰人為王,哪人稱帝?只要做出太平盛世模樣,誰人不肯歸順?江南原本就是富庶之地,你又免了賦稅,到明年此時,恐怕又是別有一番模樣了。」

「鎮之以靜,到不是說一切都不能動。比如那拿實了的貪官閹黨,現下就可擒拿。待法司審明之後,該殺的殺,該關的關,不會姑息養奸。至於宗室,鎮國將軍以下,國家允許讀書考試,生意耕做,出城與否,悉聽其意。藩王以上,不論賢愚,一律先行在王府禁錮,外不得入,內不得出。待分遣巡按查實劣跡,再行處置。」

他笑嘻嘻道:「江南有藩王親王過百,這些豬每天以搜括民財為樂事,有不少還是從建國便之國的親藩,這麼些年下來,每個王府少說也能抄出十幾二十萬的銀子來,這可是好大一筆財源。明年擴軍的使費,就在這些王爺們頭上了。」

明朝宗室委實令人厭惡,便是陳永華這樣的士人聽了張偉的打算,亦是點頭同意了事,別無他話。張偉自此無事,一心一意指揮戰事。漢軍所向披靡,全無敵手。比之他,明朝的正牌統治者崇禎皇帝,卻也是忙碌不堪,只是兩人繁累之餘,心情卻是大大的不同了。

自張鼐與孔有德部一至安慶,湖北那邊的明軍壓力大增,無奈四川那邊張獻忠正鬧的歡騰,委實是抽不出什麼兵來援助襄陽。那總督九省軍務、兵部尚書,內閣輔臣楊嗣昌早慌了手腳,南京被圍之初,他已上報北京,請調九邊援兵,方能遏制張偉。誰料施琅偏師一至,先破天津,又殲滅了數萬京營官兵。待邊兵一至,施琅所部早就補充的糧草,將天津的火器工匠搜掠一空,用船送回了台灣。那邊兵為三邊總督盧象升所統,因見施琅遠去,正欲由山東入蘇北,尋機過江。卻又得知漢軍破了山東兗州,殺鎮將,俘了知府,魯王闔府自焚,王府資財並官府庫銀,皆被施琅所部搬運一空。盧象升因罪被褫職候代,仍領十餘萬邊兵入山東。待他奔至山東,卻又聽聞施琅所部回襲京師,驚疑之間又急忙領著官兵往直隸返回。施琅兩月間奔波突襲,由海路來回,當這十餘萬精銳明軍拖的死去活來,卻見漢軍的毛也沒見著半根。崇禎惱怒萬分,於月前命綿衣衛以失陷親藩的罪名將盧象升逮問至今,下詔獄待罪。急命陝西巡撫孫傳庭領總兵張天祿、馬科入援京師,命丁啟睿為督師,領九邊大軍追剿施琅所部。

他這般處置之後,施琅游擊已甚是困難,他所部漢軍不過幾千人,又是海軍陸戰步兵,缺乏陸戰野炮。決然不能同十幾萬的精銳明軍接戰。是以請示了張偉,得到同意之後,便回師舟山暫歇,等待機會。

施琅部不知所蹤,明軍追之無路,只得屯于山東,不敢遠離京師。一直待孫傳庭部趕到京師城下,丁啟睿方領著總兵李國奇、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巢丕昌、唐通、劉澤清,並薊遼總督王永吉,宣大總督梁同棟,率邊兵及直隸各鎮,並京營三萬人,共聚集了二十萬左右的大軍,號稱四十五萬,浩浩蕩蕩進於准安、揚州一帶駐防。只是漢軍江防船隻甚多,不分晝夜與江中來回巡邏防備,明軍一無船隻,二來見敵艦火炮威力巨大,早就息了過江的心思,每日里由丁啟睿的師爺偽造戰報,什麼某日斬殺數百,每日破敵襲擾,擊退敵軍若干。過江一事,卻是想也未曾想過。

崇禎下了血本,急命這些強鎮總兵彙集一處,湊成了對抗八旗都不曾有過的大股軍精兵,總是因為南京乃是明朝京師,江南是國家財賦之地,容不得半點疏失。成日里卻只是接到這些戰報,他雖糊塗,卻也知道是丁啟睿不敢過江,只是拿這些戰報來搪塞,於是成日里詔使不絕,旨意的語氣越來越峻刻無情。丁啟睿無法,又知道斷然無法渡江往援南京,在江南盤恆了大半個月,勞師費餉不說,有幾次趁著深夜,派了幾千人的軍隊,試圖由揚州下江,偷偷過去試探敵情,誰料剛剛下水不久,對面的水師便得了哨探小船的消息,幾十艘炮艦趕將過來,那些船上的明軍盡數做了江中之鬼。自此之後,再也無一人靠近江邊一步。

待得知南京陷落消息,丁啟睿又急又氣,卻是沒有一點辦法。他是萬曆年間中的進士,歷任南京戶部主事,山東按察使等職。在調使山西副使時,因巡撫王輯兵變,被他斷然斬殺。因功調入陝丁,歸孫傳庭節制。卻又被楊嗣昌賞識,步步高升,待盧象升因罪入獄,更是成為掛兵部尚書銜,督師二十餘萬的股肱大臣。只是他文人進士出身,自身對兵事一竅不通,只知承上命行事。被崇禎斥責之後,早就惶恐不已,南京一陷,此人頓時無計可失,思來想去,唯有一死罷休。毒藥什麼的,他倒也沒有,只是命人送上些金銀,吞在腹中,當夜翻天滾去,半夜時便死,待第二天親兵入內尋他,連屍體都早已僵直。

楊嗣昌坐困襄陽,眼見漢軍越逼越近,武昌前鎮的黃州已然告破,周圍的府縣無不望風而降。張偉優撫善待明朝降臣,此時已然見效。除了那些一心忠於明朝,持著正統大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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