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伐明(十六)

「我與契力將軍見明軍陣腳大亂,便以飛騎追擊敵營的將軍,萬騎四處游騎射箭。明軍騎兵不多,加之裹在步兵陣內,無法發揮效用。那明軍將軍們還想帶兵返回城內,卻被咱們追殺的不能靠近城邊。飛騎與萬騎從早上衝殺到晚,一直追殺了數十里路。直殺的屍橫遍野,統兵大將多半戰死。那誠意伯劉孔昭,便是被黑齒常之將軍親手射死。待殺到傍晚時分,萬騎的箭矢大半用盡,飛騎將士的馬刀也多半成了斷刃,明軍一個沒有逃出。除了四萬多降卒,其餘盡數被殺。」

這騎兵衝殺步兵,乃是冷兵器時代最恐怖的戰法。張偉交待給飛騎並萬騎的戰法,便是當年蒙古騎兵用來征服歐亞的最佳打法,以弓騎兵擾亂敵陣腳,掩護重騎衝擊,待敵兵潰敗沒有了陣形,則以重騎配合弓騎追殺。在出現大炮機槍之前,蒙古騎兵便是以這樣的戰法以兩萬騎兵一直打到波蘭。

與漢軍飛騎並萬騎對抗的十一萬明軍,多半都是從外地調來的客兵,原本就是些老弱殘卒,多無戰力。再加上幾省幾十個州府衛所調集而來,沒有在一起配合做戰,亦沒有統一的調派指揮,更沒有什麼新進的編製。士無戰心再加上武器和身體素質,軍隊編製的落後,一戰即潰,而沒有基層士官等優秀的職業軍官收攏軍心,竟至一潰而不可收拾。飛騎都是精選的壯漢,張偉又有意要培養出一支優秀的重裝騎兵,是以這些騎士長年累月的習武騎馬,再加上萬騎射手可怖的射術,這樣一支軍隊追殺那些將手中兵器都丟掉的潰兵,當真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完完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若不是城內戰事已成定局,張偉惦記城東戰場,特命人前去查看傳喻,並張瑞及契力何必不得殺害降卒,只怕連四萬多明軍的性命亦是留不下來。

雖沒有身臨戰陣,張偉聽得張瑞等人說完,卻亦如同親眼看到一般。原想到這些明軍亦是大漢子民,這麼莫名其妙的死在南京城外,思之令人感傷。轉念一想,南明歷史上幾次著名的屠城,充當急先鋒和搶掠屠殺最凶的,不是滿兵,反而就是這些駐防南方的明軍。比如高傑的手下李成棟部,在高傑被殺後屠城泄恨,弘光朝沒有為難他,仍令其駐防江北。因清兵攻來,他率部降清,為了在新方子面前表現忠心,就搶先攻入揚州城內,參與屠城又最肯賣力。此後屠江南,攻兩廣,屢次的大屠大搶,都是由李部並左部的南明軍隊最為兇殘。明末農民戰爭,農民軍過後如梳,而隨後追剿而來的明軍如篦,百姓不畏賊兵,而畏官兵。

想到此處,不免又將那不忍之心收起幾分。向張瑞等人吩咐道:「幾萬降卒中多半還有將官隱藏,好生搜尋出來。對那些兵痞之類,則剔出軍外,有罪者,著有司懲辦。健壯者欲當兵的,可充為南京廂軍,不願當兵者,待南方各省攻下,再行發遣。」

說話間帶著諸人又步出宗人府外,在工、禮、戶、吏等部略轉幾圈,便回那兵部衙門暫歇。

待到半夜時分,已有人將那應天府巡撫鄭瑄押送而來。原本這鄭煊欲死節而全令名,卻見那些朝廷要員紛紛外逃,他轉念一想,便亦化裝成百姓,逃至親友家中躲藏。原本一時也找不到他,卻因張偉親口吩咐,要尋他來,漢軍在巡撫衙門及鄭府家中尋之不得,連續拷問了鄭府家人和鄭瑄親隨,這才將他下落打聽出來。漢軍迅即沖至那鄭煊藏身之所,將這位三品大員從被窩裡拖將出來,不顧他連聲抗議,就這麼將身著中衣的鄭大人押解至張偉宿處。

張偉原本就要安歇,聽得外面吵鬧,方知是漢軍將鄭煊押解而來。急忙倒履出門,就在房前階上相候。只見那鄭煊披頭散髮,身著中衣,光著雙腳被幾個龍武衛的粗漢拖拽而來。那鄭煊不知原故,只道是漢軍要拿他開刀,雖努力要保持氣節,卻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怕,兩手兩腳一直抖個不住。因見押解他的漢軍士兵將他放開,又見有一人披著夾衫,手持書卷的,正在盯著自已打量。他天啟天年中了進士,這些年來少年得志,一中進士便被授了戶部主事,後又到浙江嘉興任知府,現下又是從三品的應天巡撫,見過的大人物當真是車載斗量。此時見了張偉模樣,便知眼前此人必定是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人物,心中一面忖度,一面向張偉開口道:「這位大人,士可殺而不可辱。貴官若是要殺,便在當場將鄭某砍了頭就是,何苦如此折辱,將鄭某弄的如此狼狽,不成體統!」

他雖是中氣不足,到也是慷慨敢言。這一番話說來到也氣壯,因見張偉不做聲,便又道:「響午在藏身之所,見了漢軍榜文,說道是秋毫無犯,無論官民,只需安坐家中,漢軍並不為難。卻不料這一隊兵士如狼似虎,直入民宅,明火執仗,驚擾百姓,請問這位大人,這些人該當何罪?」

張偉初時睡意朦朧,此時被他這麼大聲一說,打了一個激靈,突地一笑,向身邊侍衛喝道:「快,給鄭大人尋件衣服來!」

又罵那幾個龍武兵士道:「誰帶你們辦的差?哪有這樣子請客人的,奄!」

他沒有說過是「請來」還是逮來,執行命令的都尉哪裡知道其中關節?此時見張偉大聲斥責,原本還想過個露個小臉,讓大將軍誇讚幾句,此時亦是嚇的溜之大吉,不敢露面。只那幾個軍士灰頭土臉,被張偉著實訓斥了幾句,直到那鄭瑄被張偉侍從帶去更衣,方聽得張偉笑道:「這差事你們辦的原是不錯,只是客人有些難堪,我發作你們幾句,莫要難過,都去吧。」

見鄭瑄自偏廳出來,已然是衣著整齊,他此時四十餘歲年紀,平素里最重儀容,適才大大的丟臉一番,當真是氣憤非常。此時換上了衣衫,已是神態自若,行將過來,向張偉略一躬身,道:「下官給寧南候,龍虎將軍見禮了。」

又笑道:「大人不知道為何如此看重下官,竟至深夜召見。且又衣不遮體,倒令下官頗覺罪過。」

張偉聽他語氣,便知此人當官的心正熱,果如史書中所記,並不是那種一心為國死節的呆書生。

因將手一讓,笑道:「奉漢兄,請進!我在外面呆的久了,現在的天氣白天熱,夜間冷,也委實受不得了。」

兩個先後入內,分了賓主入座,張偉又令人奉茶,鬧騰了半響,方向那鄭煊笑道:「奉漢兄,你的《昨非庵日纂》寫到多少卷啦?弟一直拜讀不綴,對兄之大才,當真是佩服的緊!」

那鄭煊聽了大喜,這《昨非庵日纂》是他的讀書筆記,從歷代正史、詩文集、野史、雜記等書中分門別類採集而成,鄭煊曾自況道:「此書使我知昨日之非。」

這書在當時到不甚出名,令鄭煊頗是鬱悶,誰料在刻版印涮傳入日本後竟受到商界的歡迎,直至四百年後,仍是日本商界精英的必讀之書。

「志華兄,想不到你竟知道拙作,這當真令人汗顏。這書我現下方寫到第七卷,若是兄有興趣,待我回府之後,便令下人送抄本過來,請志華兄賞閱。」

張偉稱他字型大小,他便也老實不客氣的以字相稱,若不是欣喜之下,竟忘了自身還是俘虜,眼前這位是起兵造反的逆賊,又怎會如此?

因知他清貧,寫書本是勞神費力的事,他身為三品大員,為官清廉,一芥不取,生活清苦,妻子穿戴仍荊釵布裙。是以寫書幾卷,竟無錢刊印。張偉又想起這人在書中曾寫到:「余為三品堂卿,幾六年矣,萱帷布衾,制自微時。間欲更葺,亦不易措。」其清貧自守如此,到也令人佩服。何況他除了清廉之外,亦很有才幹,在巡撫任上興修水利,大辦教育,很得南京百姓愛戴。張偉就是念及於此,才唯恐他在城破之日身死,急忙令人尋了他來。

「奉漢兄,不必送抄本來。待我明日吩咐下人,令人把你的書送到書局,命人雕版印涮。刊行於世,令兄之文才昭顯於世,不令這本好書埋沒無聞,如此可好?」

鄭煊原本笑容可掬,此時聽得張偉這番話,到是霍然變色,冷笑道:「志華兄好意心領。此時敵我之勢已成,我不能受閣下的恩惠。二則,若是我一心要出書,在巡撫任上,請何人出之不成?又何必要志華兄你破費!」

張偉聲色不動,只淡然道:「我在台灣行事便是如此。凡是有益學問,皆是由官家出錢。漫說台灣念書是不要錢的,就是有學者著述出來,刻書成印,都是由台灣官府掏錢,奉漢兄到也不必誤會。」

台灣行事確是如此,張偉到也不是隨口胡說。那鄭瑄甚重學問一事,卻如何不知曉?當下嘆一口氣,道:「大人在台灣治理的甚好,我原說閣下是大明第一等的名臣,忠臣。將來必定可流芳百世,誰料大人貪慾不足,竟欲貪圖九鼎,此當真非人臣所應為。」

「我乃建文後人,流落南洋,改姓為張!君若不姓,有玉碟宗譜為信。」

鄭煊噗嗤一笑,正色道:「建文皇帝在天啟年間便回到北京,為老僧居於佛寺之中。天啟爺專門請了當年宮中的小太監前去探視,道是建文皇帝無疑。後來英宗皇帝恩養於他,安然渡了晚年。建文皇帝流落南洋一說,終究只是鄉野傳言,不足為士大夫掛齒。」

張偉亦是一笑,道:「這是給士大夫的遮羞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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