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伐明(五)

「要麼暴虐,要麼暗弱。中庸之道何其難也。廷斌,你看看這些百姓,初時一個個滿懷激憤。若是有人在裡面故意挑動,則幾萬百姓瞬息間變為幾萬暴徒。可一旦被壓下去,則一個個跑的腳底生風,溜的比什麼都快,當真可笑。」

張偉與何斌悄然立於縣衙不遠處的一幢高樓之上,打著瞟遠鏡看了半天,因見事態果如張偉所想的那樣發展,心中雖是安穩,張偉卻又忍不住猛發牢騷。

「你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過百姓就是百姓,你指望一盤散沙能如同軍隊那般敢打敢沖么。說句頑話,大明的幾萬正規軍隊,還未必強過咱們這些台灣的平民呢。」

張偉喟然一嘆,知道多說無益。中國百姓要麼吃不上飯,不顧生死的造反,然後禍害別人,成為流寇。要麼苦苦忍耐,而且甚少為別人出頭。自掃門前雪,不顧他人死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奴性加隋性,便是華夏文明發展到此時的潰瘍。

兩人都去了官服,只穿著尋常的士人服飾,頭戴四方平定巾,腰間束一絛帶。因見事態平息,便飄然下樓,往張偉府邸返回。

何斌因問道:「復甫至台南而返了么?」

張偉點頭答道:「是了。復甫此刻該當已在我府中。起兵檄文並偽造的建文帝後人的信物已然齊備。再加上前期在內地閩粵各處的活動,諸事都該當順利進行。」

何斌回頭往縣衙方向一望,忍不住笑道:「高大欽差此刻想必在填牌票,要傳你至縣衙問話呢。待你一慌,自然將大筆的金銀送上。這傢伙,當真是悍不畏死呢。」

「這死太監哪裡是膽大!他是貪心太重,被張瑞一番鼓動,渾然忘了這裡不是他的地盤,是以才敢這麼胡做非為。」

說到此處,想起那些被這起子太監和綿衣校尉禍害的台灣百姓,張偉眼角一跳,恨道:「這個該死的宦閹,在台灣還敢這麼囂張跋扈,當真是死不足惜。」

何斌輕嘆道:「用這些人來激起民憤,到是所用得人。只是太慘,聽說昨兒就有幾個被辱的女子懸樑自殺。」

張偉亦是一嘆,卻不說話,只負手前行。何斌知他心中亦是難過。當時幾人定計之時,便道此計雖好,雖是台灣百姓不免受苦。各人正猶豫間,還是張偉道:「全天下的百姓都被苦害。唯台灣可倖免么?不知死之悲,安知生之歡?還是受些苦楚的好。」

只是現下親眼見了這些混賬禍害百姓,偏生卻不能理會,各人心裡難過,亦是難免。

張偉身上只是平常,腳底卻穿著柳如是親手作的絲履,此時負手而行,踩在青石路面之上,只覺得舒適異常。心中慢慢平息了憤恨,轉頭向何斌笑道:「還好今日就要把這些蟊賊全數剪滅,不然等我兒子生將下來再行殺人之事,又要有人啰嗦,說什麼衝撞啊,不祥啊。正事不理會,每日這些無用的東西到是學了不少。」

何斌知他不喜自已請人打醮默祝起兵順遂,知張偉素來不信鬼神,此時借著這由頭抱怨兩句。他只是一笑,卻也不理會。待兩人走近張偉府邸正門,卻見由正門到儀門前的空地上已是聚集了數百名飛騎將士,因主官張瑞不在,便暫且由幾個校尉領著。

張偉因問道:「其餘的兵馬在何處?」

有一都尉上前行了一禮,答話道:「回大將軍的話,咱們這邊有兩百人,準備一會子逮住前來傳令的人,然後再肅清在府邸附近四處閑逛的小太監和綿衣校尉。城外的有錢衛尉領著兩千飛騎四處搜尋,待咱們這邊一發動,縣衙那邊有張瑞將軍親領著飛騎大隊處置。」

因見張偉點頭而行,那都尉緊隨兩步,又問道:「請爺的示下,抓獲的太監和校尉們該當如何處置?」

張偉也不回頭,大聲令道:「在哪裡拿住,便在那裡布置法場,集結起來之後,就地處斬。」

那都尉遠遠應了,張何二人也不理會,急匆匆自儀門而入,直入府內正堂。因見陳永華已在堂內等候,張偉遠遠笑道:「復甫兄,辛苦辛苦!」

陳永華微微一笑,迎上前來,向張偉兜頭一揖,道:「今日之後,咱們再見了你,可就要恭謹一些才是。」

「不相干!復甫兄說的哪裡話來。漫說我此時身份已是候爵,便是水漲船高,稱王稱帝的,咱們仍是知交好友,不需要充大。」

何斌緊隨張偉身後而入,因見張陳二人揖讓,他卻不理會。只撿了一張椅子坐下,命下人送上茶水。聽得張偉遜謝,陳永華只是不依,乃笑道:「復甫,你甭把他敬的跟什麼似的。咱們自已,又何苦弄出這些虛文來。志華若是拿大,你只管告訴我,我去啐他!」

陳永華聽他說的有趣,張偉又是堅持不肯受他的拜見,也只得直起身來。向何斌笑道:「到不是這個理兒。我只是尋思,咱們既然偽托是建文後人,那麼志華可就是皇帝的後人,這原本有些牽強,若是咱們不先當著人面敬起來,別人又怎麼會把志華的身份當回事呢。」

陳永華原本專心教學,一心想弄個桃李滿天下。能成為天下聞名的大儒賢師,便是他的志願。誰料這兩年來,張偉的事業做的越發的大,再加上他與陳永華數次懇談,與他分析當世政治,剖析種種情弊,使得陳永華深信明朝滅亡之期不遠。再加上與黃宗羲三人一起坐而論道,各人對千百年來治世復亂世,亂世又復治的情形看的清楚。張偉決意不以天下奉一人,必當以士權制帝權,再加上他已有了問鼎天下的資本,幾次深思下來,陳黃二人早已成為張偉謀主。那黃宗羲到底是年幼,雖然天生聰明,到底在政治上尚嫌幼稚,張偉對他只是存了以圖將來的心思,再者也是寄予學術上的厚望。而陳永華則不同,對政治老練諳熟,眼界開闊。自暗中交卸了台南官學之事後,便一心一意為張偉出謀劃策,現下漢軍的整個戰略,他亦參與其中。

因聽得何斌仍是把張偉當尋常好友,陳永華心中發急。他熟讀史書,知道從來帝王君王都是共患難易,共享樂難。這會子說笑無礙,待將來應景兒翻將出來,則是不可測的大禍。當著張偉的面又無法相勸,只得打定了主意,要尋個時間好生勸導一下何斌才是。

他正在心中忖度如何相勸何斌,卻不料張偉攜住他手,溫言道:「復甫兄,我知道你適才的意思。左右不過是要立帝王權威,要恭謹自保。」

因見陳永華低頭啜茶,顯是默認自已的說法。張偉便洒然一笑,向他道:「不成想復甫兄疑我到這個地步。我張志華雖然行事果決,殺伐明斷,可從來有無端加罪於人否?對就是對,錯便是錯,若說身份地位,我治理台灣已有七八年,這台灣我便是王,我可有獨斷專行不聽人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事?我早就有言在先,不以天下奉一人。若是可行,我連帝制也不想要。天底下難道就一個能人,就一家子能治天下?當真是笑話。」

因見陳永華何斌皆要開口反駁,他知道此時什麼共和制決計無法讓這兩人心服。忙又笑道:「二位不必多言,我這只是有感而發,沒有別的想頭。」

當時張偉曾提起過荷蘭乃是共和制度,天下人治天下。卻被何斌等人恥笑一通。各人皆道:「咱們在你身邊,聽你這麼一說,到是有些道理。不過全大明天下億萬萬人,你一個個都去講說?咱們還好,那些農夫曉得什麼?你別不信,待你打下天下,全天下都盼著新君登基為帝,這才有個主心骨。若是什麼幾人甚治幾百人共治天下,則人心不穩,士民不附。張志華,只怕到那個時候,全天下沒有個安穩的時候!千百年的傳承,你想幾年幾十年便有所改變,這未免太過幼稚!」

張偉亦早知此議不妥,斷不可行。說將起來只是存了試探的心思,被各人一通猛轟之後,便徹底放下此議。此時決意起兵反明,依著陳永華的意思,起兵之日便宣布即皇帝位,則名正言順,天下士人更易歸心。張偉心裡只是彆扭,只推託當日太祖緩稱王而得天下,此時過早稱帝,引得天下騷動,反而不美,這才息了他們勸進的心思。

三人閑談一氣,張偉早就屏退閑人,止留幾個心腹親兵在外把守。因向陳永華及何斌道:「此番用計的事,只有漢軍幾個衛將軍及兩位知道。軍務上的事,也只有那幾個參軍與聞。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必喪其身,幾位必務不可傳言出去,萬一消息走漏,全台上下可得恨死咱們。」

陳永華點頭道:「這是自然,我們豈能這麼不知進退。」

何斌卻不理會,向張偉笑道:「明兒就是選好的吉日,到時候由你宣祭天文告,出兵檄文。然後主持校閱,即刻出兵。皇帝特巴巴的派了這些人來,福建的朱一馮還加送了幾百人過來,原本是說手豬牛祭旗,現下到省了。」

陳永華皺眉道:「那些個太監和校尉做惡多端,殺也就罷了。那些兵士和那千總不過是護著他們安全,沒有直接做惡,殺之太過。」

張偉點頭稱是,道:「這些人挑出老實沒做過惡的,放回去。那些有過人命的殺了,其餘做過惡的,發到大屯山裡去挖礦,也算是廢物利用。」

他這般處斷很是得當,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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