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伐明(三)

高起潛至台已是數日。他也不嫌台北縣衙門簡陋,就這麼著帶了一群親隨衛士宿於後堂,連日來審核台灣帳目,傳喚一眾官吏。一言不合,就在縣衙門大堂打板子問話,自吳遂仲以下,鮮有屁股不受罪者。

這一日他一早便從坐堂,派了一眾太監和綿衣衛校下去辦事。自已又傳了漢軍諸將問話,雖見各人臉色鐵青,卻仍是不管不顧。因見劉國軒黑口黑面,卻偏生就看他不順眼,因問道:「當日瓊州海匪為患,是你帶兵平了匪患么?」

「是。」

「匪兵數目多少,何人為首領,家鄉何處,因何為匪,又因何攻拔瓊州?講來!」

見劉國軒垂首不答,高起潛便冷笑道:「我知道你們驕縱慣了,不把朝廷律令看在眼裡。我卻偏要觸一下你的老虎屁股,到看你是不是當真有那麼豪橫!」

說罷令道:「來人,把這軍將帶下去,打五十板!」

將令牌擲下,自有幾個綿衣校衝上前去,將劉國軒一把摁倒在地,也不顧他反抗,就這麼著拖將出去,在堂外行刑。

堂內漢軍諸將聽的真切,那板子噗噗打在劉國軒身上,竟然一下重過一下。綿衣衛乃是明廷行廷仗的好手,別說小小台灣的將軍,就是文武大臣也不知道打死過多少。原本在台灣勢孤,各人心裡還有些忌憚,開始時不肯下死力打,因劉國軒倔強無比,板子落在身上卻始終不肯喊叫求饒,各綿衣衛校心中發起狠來,那板子打的又急又重,待五十板打完,劉國軒已是暈迷過去。

漢軍各將又急又怒,卻又知道張偉決定放縱不理,任憑高起潛等人施為。若非如此,開始時高起潛也不過四處查看,問問話就完。因見張偉等人退縮膽怯,這死太監反到囂張起來,不但打了文官,此時武將亦難免遭他毒手。各將心中凜然,唯恐在戰前被他打的卧床不起,誤了戰事,那可是得不償失。是以劉國軒雖然被打,他的知交好友並一眾屬下卻無人敢出來求情,也只得各自咬牙罷了。

因見各將一個個垂首低頭,一副恭順模樣,高起潛心中大樂,心道:「都說寧南候如何豪強,手下將軍士卒如此敢效死命,今日一看不過如此。」

心情大好之下,便向諸將笑道:「一群混帳行子,朝廷都敢不放在眼裡。不打的你們屁股開花,想來是不知道利害!今日且到這裡,來日我再傳你們問話,若還是敢有欺詐不實之言,一個個都如那劉國軒一般處置!」

說罷拂袖道:「都給我滾!」

諸將含羞帶氣的一個個步行出去,心中都是恨急。那些個下級軍將不知張偉意思,只道是大將軍果真怕了這太監,現下漢軍又被這閹人如此欺凌,連龍驤衛大將軍都被打的暈迷,心中又急又氣,一個個便欲去張偉府中,去尋他訴冤。

卻見劉國軒張開眼來,向各人斥道:「大人現在正在府中閑居,你們去尋他,是讓他背黑鍋么。都給我老實點,扶我回去便是。」

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扶著兩名軍將,向身邊各人笑道:「這龜兒子,打的老子又痛又麻,好在我熬好身子骨,這幾板子打不跨老子!」

只然還在說嘴逞強,卻急忙一瘸一拐扶著屬下速速離了此地,唯恐那死太監突發奇想,又將他們叫將回去,再來一通板子,那可當真要了老命了。

漢軍軍人尚且如此,至於那些尋常小吏,商人、農夫,一個個更是被高起潛折磨的要死,除了沒有打出人命來,只怕這幾日殘廢在他手下的便有數十人之多。各人向他進貢獻上的金銀古玩,海外奇珍,已是在縣衙後堂裝了滿滿一屋。那史可法早便看不過眼,好在自已身為正經的朝廷命官,又是一窮二白,無甚可勒索的地方,是以一見高起潛在前堂問案,他便躲在一邊,圖個耳不聽為凈。

他想躲個清靜,卻不知道自已正在張偉算中,已是入了局的人,想脫身卻是想也休想。

這一日聽得前堂又是雞毛子亂叫,顯是又有一幫子平民百姓被逮問到堂上問話。史可法聽的氣悶無比,卻又無法前去勸阻。他一個小小七品文官,欽差惱將起來,用尚方劍斬了他腦袋又能如何?也只得一個人悶聲大發財罷了。正鬱悶間,卻見那吳遂仲青衣小帽,靜悄悄由偏門溜進後堂。

史可法詫道:「遂仲兄,你屁股上的傷好了么,怎地還敢過來此地?」

吳遂仲成日忙的腳不沾地,此時已是熬的又黑又瘦,加之又吃了板子,神情看來甚是萎頓,卻咪著眼向史可法笑道:「這欽差大人一來,台灣的諸般公務都已被停,我閑著無事。好在這大人看在我又老又瘦的份上,加之還有點身份,只打了二十小板,兩天歇息下來,已無大礙。因大家心中惶恐,委我來尋你探探消息。上行下效,高太監拚命撈錢,他的屬下卻也好不到哪裡,送了一錠大銀,便放我進來了。」

說罷又笑道:「此處說話不便,請憲之兄雖我出去小酌幾杯,暢談一番,如何?」

史可法尚在遲疑間,卻已被他一把拽住,半拖半拉的拖出門去。那守門的綿衣小校早得了賄賂,見他兩人大搖大擺出來,卻也只是視若無睹。史可法想起高起潛的均令,什麼小心門禁,閑雜人等不得靠近云云,此時卻又是這般光景,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不禁向吳遂仲苦笑道:「上行上效,高大人如此,下面的小校也是如此。天下事要交給他們來辦,只怕不消幾年,弄就的天下無人不反了。」

吳遂仲嘿然一笑,答道:「太監軍校如此,難道讀書人又好到哪裡去了?錢龍錫、熊文燦收受賄賂剛壞了事。周廷儒對了聖意做了首輔,我家大人早派人過去送禮,只怕也沒有不收的道理。首輔閣臣如此,下面的官吏又該當如此?算來大明開國兩百多年,不貪的官兒能有幾個?這可都是讀聖賢書的儒生呢!」

史可法默然不語,吳遂仲的話雖是直白,卻也是憑文而論,並無不實之言。比起張偉在台灣以制度防貪,以廉政署不歸於任何衙門統制,單獨辦案,台灣自何斌以下,無不受其約束,卻是好過明廷抓住貪官就剝皮,卻是只憑人君好惡,沒有制度。台灣對肅貪如此重視,再加上高薪、考功記過都是依著律令秉公而行,是以台灣官吏之廉高效,卻是海內第一。

因向吳遂仲笑道:「這也是你閣下的功勞。張大人定下規矩,到底還需人來執行。」

吳遂仲卻故意嘆一口氣,延攬著史可法上了一棟酒樓二樓,叫了酒菜,方向史可法笑道:「只是好光景要到頭了。那周廷儒雖是首輔,卻是剛剛上任。當此風頭浪尖上,他又能如何?朝廷只怕是要剝了大人的軍權,革職閑住啦。」

史可法此時不過是底層小官兒,哪裡知道這些上層陰謀詭詐的事,一聽之下頓時大急,睜大了眼怒道:「這也太過混賬。大人謀瓊州一事還要勘查,怎地就這麼著做了決斷!」

「嘿,高太監只怕是持了帝命方如持胡鬧吧,不然的話,他怎敢如此胡做非為?」

「聽說何楷兄正在具折封章,要力保張大人,我雖不才,亦有上奏之權,我這便回去,給朝廷上表,在事情未明之前,不可妄議剝張大人的職權!」

吳遂仲看他一眼,卻搖頭道:「表章無用,朝廷不知台灣就裡。就你和何兄兩封奏章,抵得甚用處?」

史河法漲紅了臉道:「依著你的意思,又該當如何?難不成就坐視不理不成?」

「到不是這個意思。復甫兄已從台南過來,他到是想了一個法兒。」

「願聞其詳!」

「依著復甫兄的想頭,現下在台灣的舉人進士委實不少,只是有不少閑居在家,沒有為官。若是以何兄、憲之兄,還有台南的王忠孝知縣,再能聯絡黃尊素、黃道周這樣的前任京官,再加上吳應箕與復甫這樣的舉人,咱們湊上幾十人,聯名上書,為大人辯冤,這便叫公車上書。諸位心懷天下,應該不會顧忌身家性合,不敢聯手吧?」

見史可法一臉為難,知道他雖願意,卻對說服其餘儒林大佬頗感為難。只是這史可法乃是東林大佬左光斗的地子,在黃尊素等人面前頗能說的上話,雖然那黃尊素等人對張偉施政頗有些不滿,但亦是心服台灣是有治世之象。此時高起潛等人在台灣胡做非為,這些人原本就仇視閹人,此時再有信重的弟子前去添上一把火,則不愁大事不成。此時史可法心存猶豫,想必也是對張偉攻打瓊州一事也有些懷疑,如若不敢,想必此時已是連聲應諾。

因退而求其次,又笑道:「若是覺得辯冤太早,到不如聯名上書,將高太監在台灣的不法情事上奏皇帝,請求令換人手,前來台灣調查。憲之兄,這可該沒有的推脫了吧?再有,也可先齊集眾人,一起去縣衙門會見高太監,你那幾位老師都是清流名儒,又曾做過京官,求他不要胡做非為,靜待朝廷指令,這也可以暫保台灣全境平安,憲之兄意下如何?」

話已說到這個地步,史可法已知此事不是出於吳遂仲的意思,想來必是張偉擬定的自保之計。公車上書給朝廷施加壓力,就是不能調換高起潛,這高太監想必也會有所收斂。平平和和完了此事,張偉則自然還是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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