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遼東(九)

這大殿乃是皇太極近年來重修翻建,比之原來的汗宮正殿大了許多,大殿已開始使用黃瓦覆頂,金磚鋪地,比之努兒哈赤時期多了些許帝王氣象。只是女真人蓋房子不如漢人講究中軸對稱,坐南向北,這崇政殿與許多附屬建築排成一排,大小高矮很是不同,比趕快明朝的北京宮殿群,那可是差勁的多了。

待張偉進入殿門,方知這殿內正在議事,此時的後金國自然沒有後來大清的那般規則,到也沒有人讓張偉跪下,一個章京模樣的人見張偉入內,低聲用漢語令他暫候,便再無人管他。

張偉因機會難得,也顧不得人家忌諱,便先將眼去看那殿正中端坐的皇太極。比之明皇高高在上坐法不同,那皇太極貴為女真大汗,也只是箕坐於殿正中的一張尋常木椅上,他個頭極高,張偉見他坐在椅中盤著雙腿,估算一下,約摸是一米八以上,身材壯實之極,只是已比普通人胖了不少,圓臉,臉色紅潤,此時正眯著眼大聲用女真話說些什麼,張偉雖聽不懂,卻聽那皇太級語氣凌厲,想來說的不是什麼好話。他此時不到四十,正是勇力智慧經驗皆處於最佳的年紀,瀋陽故宮曾展示過皇太極穿過的盔甲,需三四個壯漢才能搬運的動,又有一個高的長弓,據稱現代人沒有人能拉的動。張偉原本不信,以為是滿人故意造將出來神化祖先所故,現下親眼得見其人,比照一下那盔甲的大小,卻發現正合這皇太極的身材,心中暗嘆,這些從小便射獵打仗的女真人,已比同時代的漢人勇悍的多。

待他打量完皇太極,顧目四盼,只見皇太極下首端坐著幾名女真貴戚,想來是他的兄弟輩的貝勒,皇太極近年來威望日高,實力大漲,設立蒙、漢八旗的雛形後,除了手握兩黃旗外,又有蒙漢兩旗的實力握在手中,加上代善、阿敏、莽古爾泰屢次錯,被他抓過幾次小辮子,三人無奈,只得「自願」放棄與皇太極並排而坐,共聽國事的特權。是以張偉雖用眼神掃來掃去,卻是怎地也辨認不出誰是代善,誰又是多爾袞。女真人此時的服飾規制又是混亂的很,皇太極只是身著青布箭衣,頭戴大紅紗帽,身上莫說是綉龍,就連一絲花邊也無從得見。他身旁的人卻是穿的五花八門,千奇百怪。衣飾有刺龍風圖案,亦有繡花鳥魚蟲,而且沒有補子,只是仿了明朝官員的常服而制,女真衣服又是束腰窄袖,配以原本是寬袍大袖上的飾物,看起來當真是滑稽好笑的緊。待張偉眼睛掃到幾位女真官員身著明式漢人長袍,頭著明官紗帽時,頓時眼前一亮,心道:「果然如此!」

皇太極此時尚沒有管理這些生活未節,女真貴族和官員心慕漢人文化,學漢語,聽戲看曲,身著漢人冠服的比比皆是。直到數年之後,皇太極於殿上宴家族子弟,見不少貝勒貝子身不帶刀,手不肯撕肉,又不願意吃那不加鹽的女真白肉,這才當場發了脾氣,嚴令諸王、貝勒管教子弟,務要以騎射為根本,禁穿漢服、禁止抽煙喝酒,禁貴戚家中養育戲班,一直扭轉了數年,其間又有滿人啟心郎提議改整個八旗的服飾,蓄髮束冠,著漢人衣袍,被皇太極嚴加駁斥,重申不準更改「國本」,亦就是窄衣騎射,多爾袞入關後,又有多人做此提議,開始尚能駁回了事,後來一有人倡言改衣冠,便是死罪。

此時女真部落剛從那白山黑水來到這花花世界,這瀋陽遼陽之地雖沒有後來的北京那麼繁華,卻也足以令原本一大家子住在七間木房裡的愛新覺羅家族腐敗墮落了。自天啟六年寧遠戰敗後,除了偶爾打打蒙古人和黑龍江的土著部落,八旗大軍出動的甚少。雖說騎射功夫仍然在,只是那奮發進取的精神,在不需射獵為生的八旗貴族身上,已是沒有多少了。而現在張偉一心想做的,便是在這下滑的道路上,幫著這些貝勒大臣們多使一把勁而已……

那皇太極自張偉進來後又足足講了小半個時辰,待他終於閉口,張偉鬆了口氣,正要上前晉見,卻見有一後金官員快步走到大殿前,宣喻道:「戶部承政德格類奉大汗的命令,訓斥申訴徭役負擔沉重的八名戶部備御。大汗說:你們身為投降的漢官,我並未薄待過你們,你們不需要如同八旗那樣,每牛錄抽丁披甲,又需要出鐵匠、牧馬人、銀匠、守台人、固山下差役,你們每個漢官我都恩賞上千的家丁,少的也有幾十家丁,和太祖年間相比,你們這些漢官受我的恩惠還少嗎?古人云,以家之財養賢則取國而國可得,以國之財養賢而取天下則天下可得。你們漢官沒有功勞,卻一心汲汲於私產,現在不過是叫你們出錢幫著養育投降過來的漢民,你們就報怨徭役沉重,那八旗一直是累世效力舊人,打了多少的仗,享受的有你們多嗎?若伊等仍不滿足,我一定要治相關人的罪……」

那德格類長篇大論,講適才皇太極用滿語說的話又大聲重複了一次,大殿門外早就跪了一地的漢人降官,待德格類將皇太極的話說完,那些漢官便在殿門階下碰頭齊聲道:「我們貪得無厭,犯了死罪,請大汗把我們重重治罪。」

「叫他們起來,回去辦事。不過如果還有這樣的事,我一定要重重的責罰。」

待皇太極吩咐下去,那群漢官們便灰頭土臉的離去不提。皇太極坐在椅中,臉色甚是不愉,這些漢人降官在努兒哈赤未死時,並沒有受到重視,有些漢官被女真官員如同奴僕一樣使用,又不得田產家人,甚至有漢官以典賣衣服傢俱為生。到皇太極為汗後,這些年來慢慢拔擢漢將漢兵,使的漢人文官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不但品秩上去了,便是家財比照女真貴族亦差不到哪去。誰料這些齷齪漢官得隴望蜀,不但不肯用心打仗,如同女真人那樣搶掠財富,反而一直將主意打在女真人貴族身上,權勢高的漢人擠壓女真人利益已不是新鮮的事,今日便是八個戶部承政漢官申訴,抗議皇太極讓他們出資幫助新投降的漢人安家。皇太極心裡怒極,只是他一向重視和睦漢人,利用漢人的力量圖謀關外,如若不然,象這些品格極劣能力亦是低下的原遼東明朝官員,又能有幾個配在這後金國享受榮華富貴?

當下臉色甚是難看,轉頭問了身邊的侍衛幾句,想來是想離開大殿回宮,待那索倫低頭說了幾句,皇太極便立時將怒容一收,用漢話大聲道:「袁督師的使者何在?」

「小將張偉,奉督師大人的令,前來覆大汗的書信。」

皇太極此時才見身著明軍甲胄的張偉,忙站起身來向張偉站立處行去,待行的近一些,便張開雙臂向張偉抱去。張偉見他如同大猩猩一般過來,心裡初始一懵,不知道他為何走近,後來方才想起原來是皇太極要和他行女真人的抱見禮。忙也將雙臂一張,向皇太極迎去,那皇太極原是比張偉高出一頭,體重亦重上一倍,那女真人又不愛洗澡,此時他雙臂一握,將張偉整個摟在懷中,兩人互抱又轉上三圈,這一隆重的女真抱見禮方算完成。

那皇太極見張偉仍是一臉迷糊,笑道:「貴使以前沒有來過,想來是沒有行過咱們的抱見禮。」

他身邊立時有一女真人介面道:「我就說不必行這個禮,他們漢人又不知道這禮節的鄭重,大汗,你也太高抬袁蠻子的使者了。」

「豪格,你住口。議和不管成不成,厚待遠方來的客人是咱們女真的傳統,你忘了么?」

說罷又怒道:「你不說話我倒是忘了,我昨晚聽人說起,你的擺牙喇兵搶了你包衣射中的鹿和野豬,送了給你,你到是不客氣,直接就收下了,有這回事嗎?」

「大汗,那包衣奴才全家上下所有都是我的,射中的獵物自然也是我的。」

「你真丟盡了我的臉!咱們女真人不準在射獵時奪取別人的獵物,不準把別人的獵物說成是自已的,也不準把自已的獵物讓給別人,射獵就是射獵!你實在是讓我失望!」

「是,大汗,我這就令人把鹿和野豬送回去。」

皇太極一臉厭憎之色,他對這個長子素來不喜,豪格此人雖然勇力過人,只可惜有勇無謀,又貪財好色,若非如此,皇太極必然想辦法加強他的權力,為他接位製造條件,可是此人每隔幾天便惹他父親生一場悶氣,雖然他自已對大汗的寶座心嚮往之,只是所有的八旗旗主都不看好他,他也當真是氣悶的緊。

「使者,你來了半天我並不知道,慢待了你。現在咱們就出門,這殿內是議事的所在,氣氛沉悶,咱們就去風凰樓,我設宴款待你,你再把你們督師的話說給我聽。」

「是,謝謝大汗的美意!」

「使者還帶有下屬吧?請他們一起,咱們女真人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大家一起吃肉喝酒,熱鬧喜慶。」

說罷攜了張偉的手步出崇政殿門,這大殿西側便是皇太極新建的鳳凰樓,女真人喜歡樓居,瀋陽宮殿除了有限的幾個大殿外,大半是兩三層的樓閣。皇太極命范文程跟隨同去,因崇政殿離鳳凰樓頗近,便也不待侍衛來到,拉著張偉便向鳳凰樓而去。他到不是對張偉放心,實在是他勇力過人,尋常的女真將軍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敵,更別提張偉這個普通漢人。

這鳳凰樓是皇太極最喜歡的兩層樓閣,與大殿頂覆黃瓦不同,這鳳凰樓是仿明朝南方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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