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第九十三章 挑釁

入秋半個月了,冀州大部分地區還是一片狼藉,沒有一點忙碌的秋收氣息;與之毗鄰的幽州南部卻是金燦燦一片,金黃的黍米飽滿起來,可以動鐮收割了。

燕軍在博陵郡的戰事差不多停下來半個月了,久戰至此,雙方到了純拼消耗的階段;以至於上至燕王慕容俊,下至最底層的兵丁民夫每一雙眼睛都盯在身後的黍米之上;上上下下形成一個共識,那就是幽州南部的黍米將是和民軍之戰決定勝負的關鍵。

燕軍若得到這一季的補給,至少還可以再作戰兩個月;倘若這一季收成若被民軍搶去或者毀去,燕軍很可能立時崩潰。

民軍也是這種情況,民軍轄地南部的黍米應該開始動鐮收割了,可遠水解不了近渴,等送到博陵郡至少到兩旬或者一個月後,揚州的補給無論如何頂不了這麼久。最關鍵的是,無論是揚州的補給或是南部的黍米,在燕軍的封鎖下,都沒法送進安國和無極,這兩城雲集了民軍四成人馬,一旦因缺糧而敗,這場戰事的勝負將再無懸念。

無極、安國兩城距離幽州南部農墾區近在咫尺,最適合展開潛入幽州搶糧毀糧的行動。這兩城也因此成了燕軍最為提防的對象。即便是遠在魯口的慕容恪也不斷派出輕騎,與封鎖兩城的燕軍騎兵隨時保持聯繫,將心思大多放在困死無極、安國的民軍上面,希翼以此為突破口,徹底擊敗民軍,和對面的石青只是虛應故事。

慕容恪認定石青興兵救援魯口是聲東擊西之計,民軍咄咄逼人在東路軍大寨三里外安營為的就是施加足夠的壓力,迫使燕軍將注意放在魯口,以便在無極、安國方向獲得突破,將幾萬人馬從死地解救出來。一旦有了這種認識,石青在魯口的所有舉動都被慕容恪看做是佯動,是為了呼應配合無極、安國方面的民軍。是以,慕容恪眼中的戰局不僅僅局限於魯口,還把安國、無極揉合進來了。

七月十六日,對面平靜已久的民軍突然有了動靜,五千民軍步卒在一千騎兵的遮護下向燕軍大營發起了衝鋒。

慕容恪頓時警覺起來。

雙方對峙這段時間,都沒有戰意,相處的一直很和睦,還從來沒有哪一方主動發起過攻擊。因為彼此距離太近,雙方都擔心對方發動夜間突襲,是以到了晚上,各自枕戈待旦,小心翼翼地防禦,白天反倒可以輕鬆下來,安心休息。這種顛倒的作息一旦成為常態,民軍在白天發動的這次進攻便讓人大為訝異,感覺很不習慣。

「來人!即刻加派輕騎,趕往安國、無極探查消息,與安國、無極的聯繫要保證通暢,最好一個時辰一報。」

聽聞對手發起進攻之時,慕容恪沒有關心對手的攻擊力如何,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無極、安國,並立時加派了聯絡人手。

將令迅速傳出去,帳外響起親衛緊急出發弄出的聲響,待噪雜的馬蹄聲遠去之後,慕容恪始安下心來,從容出了帥帳,對左右道:「走!看看去——」

慕容恪來到營寨柵欄處時,慕容評、封奕先一步到了。慕容評正黑著臉對外咒罵,嘰嘰咕咕地說些民軍太猖狂之類的怨氣話語;瞅見慕容恪過來,離得老遠,他就揚聲說道:「玄恭!某忍無可忍,要親自帶兵殺出去,讓民軍嘗嘗厲害!」

「石青、民軍俱是釜底遊魂,時日無多矣,值不得這般生氣,還請叔父善自保重,不要冒矢石之險,待過一段時間,恪擒下石青獻上,讓叔父親自斬殺出氣。」慕容恪一邊說,一邊登上土壘,依欄向外觀望。他的話語引得燕軍將士發出一陣振奮的笑,無論最終是否擒殺得石青,單單想想這種可能,就足以讓人興奮了。

五千民軍步卒保持著陣形,兩側各有幾百騎兵遮護,緩慢地逼壓過來,此時已邁過兩寨中心,距離燕軍大營還有三百步左右。

慕容恪凝神看了兩眼,忽兒一笑道:「攻營拔寨還需要保持隊形嗎?諸位不要在意,民軍只是佯動而已,勢必不敢靠近攻擊。」

慕容評介面道:「玄恭不要大意,石青狡詐多謀,不會妄自行事,既然出兵,必定有其用意。玄恭還是早作準備的好。」慕容評輩分比慕容恪高,身份與其不相上下,在場之士只有他敢提出異議。

慕容恪素來謹慎,慕容評想到的,他自然也會想到。當下頜首道:「叔父說得是。石青突然出兵佯裝攻擊,其用意有兩個可能。一是無極、安國方向的民軍有所圖謀,為了予以配合,石青故意出兵吸引我軍注意。二是民軍自知沒有勝望,打算退兵,此次攻擊是以進為退而。」

「咦——原來如此!」燕軍將領俱俱恍然,然後更加振奮。

雙方對敵以來,石青和民軍給予燕軍將士最多的就是沮喪和失望,每一次對陣,每一次較量,己方分明勝券在握,分明大局已定,但是對手總能無休止地拖下去,間或趁隙反擊,讓快到手的勝利化為泡影;沮喪失望的多了,容易讓人喪失自信;就拿眼前的戰局來說,每一個人都能看出,民軍撐不下去了,馬上就要敗了;可在對方真正崩潰前,大多數人都是心中打鼓,七上八下不敢肯定。好在輔國將軍聰穎睿智,向來判斷精準;既然他說敵軍即將敗退,必定就是如此了。

說話的當口,民軍更加近了;距離燕軍大營約莫百十步時,如同慕容恪判斷的那樣,民軍沒有發起衝擊,而是停下了腳步,堪堪停在燕軍弓箭射程邊緣。

在數萬燕軍的注視之下,民軍步卒整了整陣形,沒一會,陣中奔出四五十名弓箭手,向前躥出一二十步,然後張弓搭箭向燕軍大營幾十支散亂的箭矢。

民軍的箭矢並沒有威脅,有的還沒接近營寨就跌落在地,有的觸碰到寨柵滑落,還有十餘支落進了營寨,但看那種無力地姿勢,即便射中了也不可能造成傷害。

不過燕軍卻不敢馬虎,一批盾牌手上來在慕容恪、慕容評等將領身前豎起了盾牌。

民軍弓箭手沒有人指揮號令,只在寨外進行自由散射,射完一支再射一支。

燕軍將領哭笑不得。這根本不是攻擊而是赤裸裸的挑釁。但是這種挑釁卻不容易反擊,因為對方人數少並且分布的散,不調動大批弓箭手進行覆蓋射擊,就很難傷到對方。當然,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帶兵殺出營和對方陣戰,不過對方挑釁好像就是這個目的,若是出兵豈不遂了對方的意思。

「呸!石青——」眼瞅著民軍在外耀武揚威,慕容評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他的憤怒不是無因,民軍之所以能夠如此猖狂,就是因為他中了石青的算計。

民軍初來之時,曾和燕國東路軍對陣戰了一次,那一次燕軍損失不小,民軍則趁大勝氣勢抵近燕軍大寨前立下大營。慕容評以為,兩軍抵近後危險共擔,並沒有很在意;直到慕容恪率兵來後,才指出他中了石青的道。當時應該出兵襲擾,不能任由對方抵近紮營。

燕軍、民軍對戰之地是兩河相夾的狹窄平原;左右無法騰挪迴旋,只能前後移動衝擊。民軍抵近燕軍大營之後,兩軍相隔一道三里寬的縫隙,在這種狹窄的縫隙中交戰,交戰人手不能太多,否則稍一鋪展就進入到對方營寨弓箭手打擊範圍內,會造成很大傷損;另外,還不能大規模動用騎兵;雙方相距太近,不等戰馬跑起來就會抵近對方營寨之下,收韁不住,甚至可能撞上對方壕溝、營柵。

民軍的組成主要有石趙、冉魏留下的禁軍,魯口征東軍這股邊軍和從青兗選拔、歷經百戰的新義軍三部分;其中無一不是精銳之師;與大半是從部落、塢堡徵募青壯私兵組成的燕軍相比,雙方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對陣廝殺的素養高出太多。

燕軍在民軍面前有兩大優勢,一個是數量優勢,一個是騎兵優勢。民軍抵近紮營之後,燕軍的兩個優勢就沒辦法發揮。

慕容恪來後看出這一點,所以說慕容評著了石青的道。他既然能看出來,當然也可以想辦法解決,不過,因為初始就沒準備和民軍對陣廝殺,所以慕容恪沒有費功夫去改變這種局面。這樣的結果就是民軍一旦出營挑戰,燕軍只能忍氣吞聲地龜縮寨中。

歸根結底,這種局面的始作俑原因就是慕容評著了石青的道。是以,看到對手耀武揚威,他怎會不羞惱呢?

慕容恪對民軍的挑釁倒是很不在乎,凝神看了一陣,笑了笑對左右道:「石青既然想玩,我軍當奉陪到底。封奕太守,你率五千士卒出營接戰,鮮於亮將軍,你率一千騎在封太守左右兩翼遮護。」

「遵命!」

封奕、鮮於亮亢聲應答,雖然知道人數相等時,己方多半要吃虧,但是軍令在身,無數雙眼睛在後,兩人還是不敢有絲毫遲疑。就在兩人轉身即將下去點兵時,慕容恪突然開口道:「等等——兩位出戰勿須抱定決生死、分勝負的念想,只要能穩住陣勢,盡量減少傷亡,和對方糾纏半日便是大功。」

「啊?輔國將軍這是何意?」封奕、鮮於亮齊齊回身,驚詫地問。出陣不分勝負、決生死,豈不是應付敷衍?這樣怎麼可能贏得了?若是設伏,還可以施詐敗計,可是看樣子輔國將軍沒有其他後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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