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第六十七章 麻姑的決定

麻姑是五月十三日下午抵達鄴城的。劉征、郎闓、蔣干、劉群、魏憬、包括宿衛軍統領條子和降將王泰等鄴城數百人數都迎到了華林苑之北,祖鳳沒去,她生產還沒滿月,祖胤去了,並替祖鳳向麻姑致歉。

麻姑帶著淡淡的戚容,沒有和任何人單獨說話,環環向眾人點了點頭算是致謝,便驅車默默前行,直到進皇宮下了座駕,她才開口問條子:「條子叔叔,父親的遺體呢?我想去告別一下。」

殮麻秋屍身的棺木安置在蔭涼通風的西閣。條子似乎被麻姑還要悲傷,一臉哀痛地引麻姑來到西閣,一眾文武將官跟著尾隨到了西閣。

正值酷暑,屍身很難保存;條子為此費了很大的功夫,棺木橫置在一眼泉水之上,不斷湧出的泉眼帶來絲絲涼意,棺木內鋪滿了辛辣的香料,用於反腐驅蟲。

棺木上面敞開著,沒有上蓋板。劉征嘆息一聲道:「請夫人節哀順便。」

麻姑衣裙抖動了幾下,沒有回答,緩緩向前邁步,到棺木旁之時,雙手一探,緊緊抓住棺木邊緣,靜靜地向里凝視,始終沒有發出哭泣之聲。

向棺內端詳了一陣,麻姑嘴唇蠕動,低聲說著些什麼,似乎是在祈禱,又似乎是在和棺內的麻秋說話,聲音微不可聞,連旁邊的條子都沒聽清麻姑說得是什麼。

過了小半個時辰,麻姑輕吁口氣,轉過身來;她精神看起來很好,眸子晶瑩清澈,賊亮賊亮的,就是臉色煞白,沒一點血色。一眾文武怔怔地看著她,沒料到她能如此堅韌。

麻姑目光一轉,落到劉征身上,然後淡然說道:「劉老大人,征北大將軍和前方將士有些話托我轉告諸位,可否將政務部公署大堂借我一用。」

劉征哎呀了一聲,帶著些埋怨道:「夫人何需這般客氣?有事只需吩咐老朽就是了。」

「多謝老大人——」麻姑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對眾人道:「諸位請去政務部公署大堂稍候片刻,我和條子叔叔單獨說兩句話就過去。」

「謹遵夫人鈞命。」眾人齊齊向麻姑作揖告別,跟在劉征身後前往政務部公署。

西閣只剩麻姑和條子之時,麻姑神色柔和了一些,深深嘆息了一聲,柔聲對條子說道:「條子大叔。麻姑有個不情之請,大叔能答應嗎?」

條子沉聲說道:「小姐,民王走了,你就是屠軍的主子,只要小姐一句話,就算讓條子死,條子也不敢有半點遲疑,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用不著問條子的。」

「好。條子大叔這樣說的話,麻姑就不客氣了。」

頓了一頓,麻姑乾脆爽快地說道:「父親走了,麻姑不想再看到屠軍存在下去,麻姑希望屠軍徹底解散,到襄國整訓後編入其他民軍之中。」

「什麼?」條子大吃一驚,急忙辯解道:「小姐,這如何使得;屠軍可都是自己人,一旦分開再想聚到一塊可就難了,以後萬一有個什麼事,哪裡還有人來保護小姐?」

「麻姑以後——永遠都不會有用得著屠軍的地方!」

麻姑目光一冷,逼視著條子,口氣極為冷淡地說道:「條子叔叔,你說以後有什麼事是什麼意思?再說,麻姑已經嫁人了,就算有什麼事,也有夫家保護,哪裡用得著屠軍。」

「哎——小姐,你嫁的夫家和一般人不一樣,不能比的。」

待麻姑說罷,條子急得額頭青筋綳其老高,紅著臉爭辯道:「姑爺這等人物以後肯定是三妻四妾的一大家子,民王走了,小姐身為夫人,背後若沒人相幫,保不住會受他人輕視怠慢,這等家務事姑爺哪有時間過問?又怎麼保護小姐?到時只能靠自己人了,屠軍就是小姐震攝他人的幫手,小姐千萬不能自毀長城啊。」

麻姑搖搖頭,緩和著語氣解說道:「條子叔叔,你想岔了。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爭,一種人不爭。爭的結果往往只有一個,爭的人卻是無數;所以一旦踏上相爭的道路,身邊可能都是敵人和危險。麻姑是不爭的人,遠離塵囂;無欲無求,如此這般相爭的人誰會顧得與你為敵?哪裡又會有危險?條子叔叔好心,可如此作為等於將麻姑推到相爭之路上,置身於危險之中;與其讓屠軍保護,還不如麻姑脫離是非、屠軍儘早解散的好。」

「爭與不爭?」

條子愕然一愣,繼而不服地說道:「小姐想得雖好,只怕一廂情願了。這世間哪有無欲無求的凈地?連姑爺都是相爭之人,小姐身在其中,只怕難以免俗。督帥平日一再交代,屠軍不僅要幫督帥掃平天下,還是在姑爺那兒為小姐爭口氣,不可讓人小覷了。」

「哎——可憐,深陷其中的不了解外面人的想法的……」麻姑低嘆一聲,眼光瞟向盛放麻秋屍身的棺木,幽幽說道:「條子叔叔和父親一樣,心裡只裝著一個『爭』字;以為大千世界皆是如此。孰不知世間有不少人已跳出世俗界,更不知道跳出之人的想法。」

條子嘴巴一張想說什麼,麻姑搖搖頭,憐憫地說道:「條子叔叔不要拿石青說事,你和父親不了解石青,他看似爭道中人,其實並非完全如此。如果說世俗界是一等的話,麻姑這樣能跳出世俗界的就又是一等,這一等在冷眼旁觀世情紛亂萬象之時同樣迷茫萬分,不知離開世俗界後當何去何從。石青這樣的是第三等,第三等的不僅跳出了世俗界、看清了世俗界、而且還知道以後所走的道路,最後重新入了世俗界。這時候,他的爭與其他人的爭已經不一樣了;麻姑在旁看得清楚,石青從來不是在為自己爭,他是為了心中的『道』在爭,他已經是得道之人了。跟著這樣的人在一起,麻姑擔心什麼呢?怎麼還會用屠軍保護自己呢?」

麻姑這番話玄而又玄,形而上之,條子迷迷糊糊,根本沒有聽懂,通過這番話他唯一明白的一點是:小姐相信姑爺能維護自己,鐵了心不要屠軍了。既然如此,他這個家奴還有什麼說得?

黯然片刻,條子痛疚地說道:「小姐堅持如此,條子不敢多言,讓屠軍這個名號隨督帥的名號一起消散吧。條子只有一個請求,請小姐允准條子跟在身邊侍候。」

麻姑點點頭,和聲道:「條子大叔征戰一生,是該褪下甲衣享享福了。這樣吧,條子大叔安排一下,屠軍中年齡過了五十的孤寡,願意的可以到麻府舊宅閑居養生;大家辛苦了大半輩子,也該享享福了。」

「是!」

條子應了一聲。說好了屠軍以後的去向安排,條子就引著麻姑前往政務部公署大堂。

麻姑需要向鄴城諸公轉告的是「推舉籌備石青稱帝」一事,隨行而回的申鍾、趙庶、張春等人都知道這件事,但是沒人莽撞地向劉征、郎闓等鄴城人士先行透露,按照王猛的說法,這件事必須由夫人首先開口倡議才算合乎禮儀,誰提前透露,誰就是在和夫人爭功。

來到政務部公署大堂,由劉徵引領著在上首坐下,麻姑神色再次轉入平淡無波的狀態,她平靜地向下掃了一眼,朱唇輕啟,清清冷冷的聲音便在大堂內迴響起來:「諸位大人。軍國大事不是麻姑一介女子可以置掾的,即便是父王突遇不幸、大將軍未歸、鄴城無主之時,麻姑也不願摻和軍國大事。之所以召集諸君前來,一來是征北大將軍府上下有話托麻姑轉告;二來是身為民王唯一後嗣,需要對善後之事有所交代……」

麻姑一開口便言辭深奧似有所指。數百人圍坐的大堂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響;只幾百雙眼睛在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座中人各自豎起耳朵用心傾聽揣摩麻姑的話語。

「……鑒於此,麻姑有三件事需要說明。其一,父王不僅是麻姑生父,還是中原九州之王;民王喪禮宜從公不從私,由繼任者主持,不該由麻姑主持。其二,民王未稱王之前,以屠軍舉事而名揚天下,稱王之後該當胸納四海,心懷天下,屠軍這等私軍就不該繼續在世間存在。是以,作為民王之後,麻姑宣布,從此時起,屠軍全部打散,接受整頓後編入民軍,以後,世間再不會有屠軍這個旗號。其三,中原逆亂數十年,數百萬生民慘遭凌辱,大晉朝廷對此置若罔聞,不思振作,偏居江東一隅,兀自偷樂尋歡。天作孽尤可存,自作孽不可活;大晉朝廷上負蒼天祖宗,下棄社稷黎民,實不堪為天下之主。鑒於此,征北大將軍上下將士同心請命,欲推舉石大將軍為帝,廓清四海統一天下,為蒼生社稷謀萬世之基,造安樂盛世。諸君以為如何!」

說到這兒,話音嘎然而止。

大堂上更加安靜了,鴉雀無聲,靜得呼吸聲音大一點都能清晰可聞。麻姑說得三件事一件比一件讓人驚心;前兩件還好,驚奇之餘眾人只會暗贊麻姑識得大體,後一件卻能讓在座所有人都感到驚心動魄,忍不住浮想聯翩。

稱帝!大將軍稱帝!大將軍要稱帝了!!!

無論之前有多少人想過這種可能,可一旦事情真臨到面前,仍然忍不住讓人血脈賁張,難以自已地憧憬遐想。

「咕咚——」

萬籟俱靜之中,堂上突然傳來一聲悶響,眾人一驚,循聲瞧去,但見政務部主事劉征不知怎麼的歪倒在席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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