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第四十四章 四月初八(四)

謝安追到朱雀航看到朱雀門和西水關燃起的火焰,心頭一片冰涼。兩道關口被阻,短時間內驍騎營和石頭城守軍無論如何是指望不上了,緝拿石青只有靠現在的兩三千殘兵。

讓他稍有安慰的是,石青是從烏衣巷向東南突圍。東南是大晉腹心之地,石青這種突圍方式明顯是南轅北轍,越走距離中原越遠。當然,謝安知道,石青向東南突圍的目的不是遠離中原,而是為了避開白鷺洲和石頭城的水兵大營;迂迴到其他地方渡江。不論從哪裡渡江,迂迴都要兜個大圈子,都需要時間,這就是他謝安的機會。

「追!纏上去!」對方人馬會合的越來越多,被打殘的兩三千台軍也許不再能正面相抗,謝安仍然果斷地命令高崧率部向烏衣巷方向追攆。

烏衣巷濃煙滾滾,巷子正中被天騎營用柴草鋪了一道十幾步深的火帶。追到烏衣巷入口,高崧擔心伏兵,腳步不由遲疑下來,他正考慮是否先分遣斥候進去打探,巷子內突然響起一陣嗡嗡聲。一片鵰翎箭雨越過火帶撲進台軍之中。

禁衛台軍很少經見陣仗,很多士卒還是初次上陣,這些「新卒」剛才就被石青和天騎營殺得膽魄丟了大半,驚惶之時哪還禁受得箭雨的突襲。前首數十名中箭士卒的慘呼剛剛響起,後面的發一聲喊「有埋伏!」,然後拔腿就跑。謝安稀里糊塗的不知是怎麼回事,就被一幫忠心耿耿的私兵護衛架起來隨著人流一起向後潰逃,一直跑到朱雀航才停下來。

躲在火帶後面準備阻擊台軍強攻的安離見狀哈哈大笑,也無心再等對方回來,和兩百弓手隨即撤進庚氏別院,乘船溯秦淮河而上追趕石青去了。

謝安掙脫了護衛的扶持,目光從慌亂的台軍臉上一一掃過,沉默了好一陣,他才沙啞著嗓子嘶聲喊道:「諸位!天子詔令我等緝拿叛賊,叛賊就在前面,我等拿還是不拿?拿——叛賊兇悍,可能會有許多江東兒郎因此喪命;不拿——公然違抗聖旨那可是株連全族的死罪!是戰死沙場還是被律令處死?我等該如何選擇?諸位心裡應該明白,我等其實沒有選擇。既然不拿叛賊必死無疑為何不行險一搏?或許僥倖功成保住性命,或許依然會死,不過就算會戰死,也好過臨陣脫逃讓家門蒙羞的死法,戰死的話至少可以給家人掙些撫恤……」

「諸位!謝司馬說得很直白了,我等沒有選擇,只能上前不能後退!」高崧鐵青著臉接過謝安的話頭,厲聲告誡道:「從即刻起,高某手中刀再不認人,但見後退者,就地正法!」

初夏午後的陽光明亮熾熱,往昔熱鬧繁華的朱雀航卻如鬼蜮一般冷冷清清,一個閑雜人影都不見。在謝安、高崧一剛一柔的鼓動下,三千餘殘兵振作起精神開始向烏衣巷挺進。當他們再次抵達時,巷子中鋪設火帶的柴草燒得差不多了,火勢因此小了許多。

高崧命令士卒掘土填埋,三千餘人一起動手,不一刻就在火帶餘燼上鋪上一層泥土。追擊隊伍隨即穿過烏衣巷,繼續向前追趕。

烏衣巷東邊五里是丹陽郡城,丹陽郡城不是後來的丹陽城,而是扼守建康外郭東部的陸上堡壘,丹陽郡城東三里就是建康外郭東城籬牆,籬牆在此開了兩道門戶,一個是秦淮河進入建康的水上門戶東水關,一個是陸路進入建康的三橋籬門。三橋籬門和東水關一水一陸相互依靠,三橋籬門的防衛不算什麼,東水關卻不一樣,它和西水關並列為建康兩大水上門戶的要隘,隨時都駐有一千台軍守衛。謝安之所以急著追趕,心中還是存了一份僥倖,丹陽郡城常駐三千守軍,東水關常駐一千台軍,如果石青被堵在丹陽郡城之下,他這部人馬和丹陽、東水關兩地台軍前後夾擊,水陸夾攻,還是很有希望取得大勝的。

謝安很快失望了,當他趕到丹陽郡城之下,沒見到被堵的石青,只見到慌忙來迎的郡城守軍,還聽見迎接的守軍將士高興地問道:「各位可是來救援的?來回不到一個時辰就趕過來了,行動真夠快的。」

謝安聽到救援兩字猛一激靈,急忙追問道:「救援?哪裡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守城將士被他問的有點發矇,稍傾才答道:「午後不久,先是烏衣巷方向出了事,跟著東水關也出了事;一兩千來歷不明的匪徒突然從船上岸上冒出來一起動手,佔據了東水關。我等見勢不好,就一邊回稟朝廷請求援兵,一邊出兵救援東水關。只是……」

守城將士聲音低了下來,尷尬地說道:「這股來歷不明的人馬很是兇悍,兄弟們死傷不少也沒能攻下東水關,只好等待朝廷援兵了。」

午後不久烏衣巷火起的時候,石青還沒出長干里,這說明攻擊東水關的人馬是石青安排的另一路伏兵。想到石青處心積慮在建康附近潛伏了如此多的人馬,謝安心頭一寒,緝拿石青的信心忽然不翼而飛。

正在這時,一個丹陽郡城守軍士卒匆匆跑過來稟報道:「稟將軍,適才由十來艘大大小小的船隻組成的船隊從東水關駛出溯秦淮河而上,東水關的匪徒乘船與其會合一處,跟著也撤走了。」

「船隊?難道石青在烏衣巷換乘了船隻?」謝安恍然一悟,隱隱明白石青安排人手大鬧烏衣巷的目的了。丹陽郡城這等要隘城池不是隨便能攻取的,與其相比,奪取東水關,走水路出建康顯然要穩妥的多。

想透這些,謝安突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石青若是走水路潛逃,自己可就真的沒有辦法了。他不擔心石青走陸路迂迴,只要把江東的幾個關隘一閉,任石青再是厲害也不可能依靠三兩千人馬殺過長江。但若石青乘船就不好說了。

南人以舟當車,湖港交叉,水路交通四通八達,遠比陸路方便,東吳時期,為了開發江東,孫吳政權在秦淮河上游的方山開鑿了一條工程浩大的運河——破岡瀆,以此將秦淮河、長江與太湖水網徹底聯通起來。

從目前的勢頭來看,石青顯然準備通過破崗瀆進入太湖。千里太湖之地,港灣支流叢生,十幾艘船隨便找個地方藏起來,如何讓人追蹤?

「快追!一定要在方山埭攆上石青。」

謝安驚惶地沖高崧大叫,繼而掏出天子諭令,對丹陽郡城守將道:「某乃征北大將軍府司馬謝安,奉朝廷詔令緝拿叛賊石青,太后、會稽王賜予謝某便宜行事之權以調動建康外郭各地守軍聽用。汝等自此刻起歸入謝某麾下,隨某一起追擊石青。」

方山是秦淮河水系和太湖水系天然的分界線,地勢比太湖、建康要高,山上的水很難保存以至於沒法通航,為了溝通兩大水系,開鑿破崗瀆時,東吳人在方山兩端築了十四道蓄水大壩,稱之為方山埭,方山埭就像一層高過一層的台階,將水位逐漸上抬,過往船隻行到山下然後靠耕牛或者人力拉縴將船隻拉到山頂,再順流而下進入另一片水域。

方山埭的這種特性使它成了謝安阻截石青航船的最佳地點。將丹陽郡城守軍和東水關的殘兵招之麾下,謝安集結了五千餘人馬從三橋籬門出了建康外郭,匆匆趕往方山。

方山距離建康皇城四十里,距離三橋籬門三十里左右。為了管理堰埭行船和縴夫,大晉朝廷在此設有吏員;不僅如此,這裡還是建康人士向去太湖的賓朋送別之地,平時十分熱鬧;算是建康附近的一處名勝了。

五千多人馬來到方山之時,天已黃昏,朦朦朧朧中,謝安抬頭向上看去,但見十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各自被一幫壯漢拖拽著往山上拉,其中快的已經上到最頂了。方山四周和平素一樣,有縴夫熱鬧的鬨笑,有從山那邊上來的行船,這裡的人們還不知道建康出了異常。

「殺上去!阻止叛賊拖船——」謝安疾聲下令,末了又添了一句。「纏住叛賊就行,援軍馬上就到。」

「沖啊!殺啊——」人多膽壯,又有援軍後盾,五千多台軍忘記了恐懼,順著縴夫小道和陸上大道沖向山頂。

方山說是山,不如說是一道緩平的土崗。崗坡不陡只是比較長,從下到上約莫三百多步,其間沒什麼遮攔。禁衛台軍剛一發動衝鋒,縴夫道上和坡上閑散人等便發覺不妙,顧不得探問,哄地一下四散逃開了,只剩下石青一方人馬。

謝安隨台軍衝到方山半腰的時候,兩千天騎營士卒一隊隊一排排按照陣形向下推進,迎著禁衛台軍殺來。看了眼上面一幫布衣排列的整齊陣形,再看看身邊衣甲齊整卻亂鬨哄台軍,謝安暗嘆一聲。「即便武侯重生只怕也不能帶領台軍這樣的隊伍取得勝利,朝廷若要振興,必須先訓練出一支戰力兇悍的新軍才行。」

「集結!集結——聽某號令!」高崧意識到麾下部眾的鬆散,慌忙調整應對策略,防止被對手一觸即潰。

天騎營似乎沒把台軍放在眼裡,推進到台軍六七十步時在山坡上停了下來。郗超從陣中走出幾步,語聲清越大聲疾呼道:「謝安石!石大將軍心憂民生疾苦,不願與江東刀兵相見,是以誠心來投,汝等為何咄咄逼人蓄意加害,定要攪起戰火?自八王亂起,天下蒼生遭受數十年荼毒,汝等還嫌不夠么!」

謝安望了望正在整理隊形的台軍士卒,有心爭取點時間,便即邁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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