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第三十八章 各施手段

永和八年三月初十,北上宣詔使郗愔的坐船離開建康,沿江而下;三月十四進入淮水,當天抵達廣陵後駐泊休息。

國丈褚衰在廣陵舉行盛大晚宴為郗愔北上餞行,與揚州刺史殷浩聯名邀請郗愔登岸赴宴。盛情難卻,郗愔欣然往之,當然他也知道,晚宴只是虛應故事,其中的重頭戲其實是針對中原行事策略的會議。和郗愔一同登岸的還有借船隨行的征北大將軍府中軍司馬謝安。

晚宴後,褚衰、殷浩、郗愔、謝安四人在征北大將軍府一間偏廳按序落座。褚衰問道:「揚州軍枕戈待旦,準備拿到石青手令後與荊州軍聯手進入中原;誰知事情再起變故,鬧出郗大人北上宣撫慰詔一事。如此,揚州軍該如何自處?」

殷浩臉無表情沉默不語,只心中冷笑不已:無論朝廷打著如何仁義懷柔的旗號,實質所為與自己當初意圖並無二致。之所以拖到這般時候,唯一的原因就是不讓自己再建大功,讓合適的人來摘取「中原歸治」這個果實。

郗愔茫然地看了看褚衰和殷浩,他對揚州軍、荊州軍的目的和舉動並不很清楚,聽褚衰這麼一說,這才感覺到形勢的緊張:原來朝廷早就做好了兩路進兵的準備。

謝安揖手答道:「回稟國丈。謝安以為郗大人北上並不等於戰事停頓,確切地說,荊州軍渡過漢水那一刻,中原歸治的戰事已經開始。郗大人北上,只是讓具體戰事從士卒對陣暫時轉為朝堂謀算而已。該做的準備揚州軍還得做,不能有半點懈怠大意,不定什麼時候雙方就會大戰一場呢。」

褚衰目光一凝,注視著謝安問道:「安石之意是說石青終究不肯受脅迫或者是中原守軍會歸於麻秋麾下罔顧石青將令?」

「不。謝安不是這個意思。謝安的顧慮是……」謝安眉頭緊蹙,斟酌著說道:「……石青並非莽撞之人,做事不會不留後手,謝安擔心,他或許會逃出建康。」

「逃出建康?在一千台軍看守之下?」沉默許久的殷浩像聽到笑話般,忍不住開口譏道:「他是嫌自己命長嗎?」

「這種可能倒是有的,石青不是怕死之人。」郗愔贊同謝安之見,從中插了一句,他在北方呆過很長一段時間,對石青了解較深,說話無疑很有分量。

褚衰看了眼郗愔,霍然響起當初第一次見到石青時的情景,那時的新義軍衣甲不全,隊形不整,可石青就敢憑藉一點疑兵,帶著這麼千餘人馬攔截自己的四五萬大軍,膽量不可謂不宏。以此相比,一千台軍算什麼,弄不好他真敢行險一博,想法從建康潛逃。若是得逞,雙方必將撕破臉,到時別說中原歸治,就算維持眼下的局面都不再可能。

「此事一時難有定論,待吾細思之,來日再從長計議吧。」

褚衰應付一句,揭過這個話題。當晚的會議也由此進入尾聲,最後沒得出任何定論便即散了。

殷浩、郗愔離開之後,褚衰將謝安招來,說道:「安石適才所言非常要緊,對石青這人萬萬不可輕忽。正月時分,殷刺史提議朝廷在石青抵達建康時即刻予以羈押,當時朝廷沒有同意,如今看來殷刺史之言不是沒有道理的。」

謝安一笑道:「此一時彼一時,當時中原歸附,傳國玉璽回歸,江東士林一片翕然讚頌之聲。在這種情況下,若是貿然誅拿石青,只怕難掩天下人悠悠之口。朝廷當時沒有採納殷刺史的建議,可謂順時應勢,英明之極。然則眼下形勢又是不同,江東士林苦盼中原真正歸治,而不是名義上的歸附;兼且石青這段時間聲名甚惡,建康士人大多有處之而後快之心。朝廷羈押石青,已是順天應民之舉,何樂而不為呢?」

「呵呵……安石見識不凡,入木三分呢。」

褚衰手鋝鬍鬚,對謝安如此識趣非常的滿意。笑了一陣,他面色一整,肅然道:「捕拿石青事關重大,萬萬不可有失。此子兇悍勇猛,而且可能有所準備,捕拿之時只怕甚是艱難,不知安石可有良計否?」

謝安輕笑道:「國丈放心,不久就有一個捕拿石青之良機。國丈該當知道,四月初八,石青和陸氏聯姻。任他再是戒備,這一天也會鬆懈許多,正是趁虛而入之時。唯一可慮者,就是東平國公府護衛高崧乃會稽王下轄,到時萬一阻撓可就……」

褚衰搖頭說道:「無妨。吾會敦請太后頒一份命令高崧奉令行事的詔旨,高崧雖是會稽王下轄,也不敢違背太后詔旨。」頓了一頓,他又問道:「安石大才之人,若由汝坐鎮建康居中調度此事,吾無憂矣。不知安石可敢應否?」

謝安一掀眉,慨然說道:「但若國丈賜予便宜行事之權,謝安有何不敢!」

「呵呵——好!吾這就賜汝大將軍令符,汝明日便回建康便宜行事去吧。」褚衰歡暢大笑,稍傾又問道:「臨行之前。安石可有何教我?」

謝安沉思道:「兵書有云:未算勝,先算敗。以己度之,捕拿石青自是手到擒拿萬無一失,但是在不知對方有何手段,分曉未見之前,我等卻不可大意,一切以萬全計。是以,謝安建議國丈應沿長江北岸布一支人馬,日夜警戒巡邏,務必不得讓一人渡江潛逃北上。另外,為防止淮北民軍突襲南下接應石青,揚州軍水軍主力應巡弋淮河一線,特別在羊市、泗口兩地,更應嚴加戒備,察查每艘南下船隻,務必不可讓民軍鑽了空子。最後……」

謝安臉色這時變得無比慎重,一字一頓道:「如果以上措施都未能阻止石青逃亡北上,中原形勢堪憂。這時候揚州軍必須先下手為強,聯手荊州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中原。趁石青不在,奪下青兗徐豫司等黃河以南數州之地。」

說到最後,謝安勉強一笑,道:「當然,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出現。謝安之所以有如此建議,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雖然謝安一再說是為了以防萬一,褚衰卻不敢大意。上次北伐失敗讓他感覺丟盡了女兒的臉,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不能再丟女兒的臉了。

謝安迴轉建康籌措捕拿石青事宜之後,三月十八,褚衰召集揚州軍大小將帥在廣陵會議,並重新布置了各地防務。

褚衰命令督護糜嶷屯兵泗口,嚴防不明中原船隻沿淮河南下江東。命令淮南太守陳逵率本部沿長江北岸一線布防,緝拿盜匪等一切可疑人員,務必不放一人渡江北上。命令冠軍將軍原後趙揚州刺史王浹率本部駐守羊市,嚴查從汝水南下畁水之貨船。另外命令平義將軍祖道重率一支人馬駐守合肥接應四方;褚衰本人則率揚州軍主力移鎮盱眙,盱眙北有洪澤湖遮蔽,向西可由羊市進兵汝南,向東北可由淮陰進兵徐州,正是屯兵待機的好地方。

揚州軍與會眾將大多是久經兵事的老手,軍令頒下之後,褚衰雖然沒有直接說明用意,眾將聯想到前幾天的集結,都有了一種風雨欲來大戰在即的感覺。只是,中原已經歸附,戰事來自哪裡呢?為什麼還要在長江北岸布下一支人馬?會議散後,一大幫將帥有的懵懂迷惑,有的惶恐不安,心情不同地離開了征北大將軍府。

平義將軍祖道重就屬於懵懂迷惑的那一類。他從鄴城迴轉江東時日不多,不僅對江東的底細欠缺了解,對揚州軍的內情更是陌生。好在他多少經過點事,能沉得住氣;不懂就是不懂,也不去打聽什麼,安心聽令就是了。

出了征北大將軍府,與親衛會合後,祖道重正準備迴轉軍營,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喊:「祖將軍。請留步。」

祖道重回頭看去,但見招呼之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精瘦漢子,當下認出是冠軍將軍王浹。事實上,在今次會議之前他沒有和王浹打過任何交道,也沒有見過一次面,之所以能夠一眼認出王浹,是因為他聽人說過,王浹歸順之前是石趙的揚州刺史。對於在石趙統治下生活了三十來年的祖道重來說,王浹這個降將給他的感覺比其他大晉將領更親近,是以,會議之時他特別留心對方。

認出是王浹,祖道重很是高興,抱拳拱手道:「冠軍將軍,幸會幸會,不知何事見招?」

王浹哈哈大笑,豪爽地說道:「大事要事倒沒有,王某隻是想叨擾平義將軍一頓酒飯。不知將軍可捨得?」

祖道重知道,為了防止降將作亂,王浹和他的部屬歸順後被朝廷安置在京口一帶屯耕,可以說是解散了,若非需要根本不會啟用。是以,來廣陵會議,除非褚衰安排,王浹這個「外地人」是沒安歇處的。當然,祖道重也明白,褚衰對王浹這樣的外地將領肯定有安排,王浹撇開褚衰的安排來尋自己,說明王浹對自己同樣有好感。

想透這些,祖道重越發高興,朗聲說道:「叨擾二字從何說起,如冠軍將軍這等貴客,祖某平時想請都請不來,難得有機會效勞,自然不敢怠慢。冠軍將軍,請——」

王浹聞言大喜,湊近祖道重,低聲道:「如此王某就不客氣了。實不相瞞平義將軍,跟王某一起來廣陵的人可不少呢,待會將軍可不要後悔。」

祖道重只以為王浹說得是隨身衛士,便道:「來多少都無所謂,祖某必定管飽就是了。」

王浹笑了一笑,也不解釋,招呼了衛士和祖道重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