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六十九章 張遇的真實意圖

暮色四合,天地晦明。

張遇、王泰率部從三面向渡口方向合圍過來。豫州軍厲聲吶喊,兇惡的面孔因為吶喊而扭曲,被模糊不清的光影一映,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船走了!沒有退路了,給我殺回去——」張溫一槍抽倒一名潰逃的黎陽軍士卒,隨即挺槍高呼,迎著潰逃的人潮沖向豫州軍。

「殺!殺呀——」數千從碼頭邊跟過來的黎陽軍士卒隨著張溫反撲回去。只是他們遇到第一道障礙不是豫州軍,而是數千黎陽軍潰兵。

黎陽軍分為兩股,一股試圖向東逃,一股試圖向西反擊,兩股人馬撞在一起,砍也不能砍,刺也不能刺,擠擠挨挨亂成一團糟。豫州軍緊隨而來,一邊拚命地吶喊恐嚇對手,一邊揮動手中的刀槍收割生命。

「傳我號令——黎陽軍不分敵我,但凡對面者殺!」張溫徹底紅了眼,再不採取果斷措施,這樣下去只能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殺——」反撲的黎陽軍聲勢大作,刀槍並舉,向著對面劈刺,不論對面來的是敵軍還是自己人。

「殺——」逼近的豫州軍毫不示弱,將利刃刺向一個個奔逃的背部。

反撲的黎陽軍、緊隨的豫州軍毫不留情,好像有默契一樣,聯合著對夾在中間的數千潰逃黎陽軍痛下辣手,潰逃的黎陽軍惶恐不安,有個粗豪的漢子還在喊「兄弟,是我——」便被迎面而來的亂刃搠了幾個窟窿。

夾在中間受雙方攻擊的黎陽軍死的不是沒有價值,幾千人的死亡不僅暫時遏制了豫州軍的衝擊,也讓反撲回來的張溫部立住陣腳。當中間只有千餘倖存者,並且這些倖存者意識到只有返身攻擊才可能有條活路時,黎陽軍和豫州軍開始正面接觸,糾纏到一處廝殺。

其時張遇、王泰會合後,豫州軍約莫八千餘,登岸的一萬五黎陽軍僅剩七千左右。豫州軍不僅數量稍多,而且氣勢凌人,穩佔上風。黎陽軍人數較少,陣形散亂,處於下風,但剛才血淋淋的教訓就在眼前,還有統帥張溫決絕的勇氣,黎陽軍雖處下風,卻毫不退讓,拚死纏上豫州軍搏殺。

夜色越來越黑,雙方面孔衣甲漸漸模糊難辨,若不點火,戰鬥再難以進行下去了。正在這時,碼頭上突然響起驚天的戰鼓聲,戰鼓如同悶雷一般在黑夜裡隆隆作響,震得戰場上的士卒膽戰心驚,特別是豫州軍士卒更為慌張,只怕是對方來了援軍。

「鳴金——收兵!騎兵上前掩護主力撤退——」張遇茫然地看向黑沉沉的碼頭,明知道這是對方的水手在擂鼓助威,他還是決定先撤兵再說。夜戰有太多不測,一切留待明日天亮再說。

黎陽軍沒有特別堅決的鬥志,豫州軍順利地撤下來,在王泰建立的第二道營壘後休整歇息。黎陽軍則退到第一道營壘靠碼頭的一側。

第一道和第二道營壘相距約莫一里,這個距離在步卒一鼓作氣的突擊範圍內,雙方都不敢掉以輕心,各自在營壘前的中間地帶升起一堆堆篝火,用於警戒照明;營壘後卻一點火也沒敢升,只怕暴露了己方虛實。

王泰安排好值守士卒,找到張遇,問道:「使君。夜裡是否應該……」

「鏖戰太久,兄弟們估計抗不住了,再個夜戰意外太多,我軍佔優沒有必要冒險。小心一點別讓對方鑽了空子就好。」

王泰的話沒有說完,張遇就已明白他的意思,婉轉地予以否定後,又以商量的口吻說道:「渡口碼頭狹窄,數千敵軍聚集其中必定擁擠,利於箭矢攻擊;明日兄長指揮弓箭手用箭矢攻擊,對方若敢出營反擊,遇親率騎兵沖之,當可一戰而勝。」

「不錯!如此最為穩妥。」王泰欣然讚歎。

雙方戒備森嚴,各自小心,無人有心偷襲攻擊,當夜竟是異常平靜。第二天一早,豫州軍早早用罷食物,王泰開始組織弓箭手,張遇則率領一千精騎先行出了營壘,兩人按照預定計畫分頭行事,準備向對面發動進攻。

張遇出了營壘,率領精騎向淇河上游移動。黎陽軍若是禁受不住豫州軍的箭矢攻擊出營壘廝殺,豫州軍精騎就可沿河堤急沖對方側翼,實是最佳之攻擊角度。只是,戰馬剛剛一動,就被張遇勒住了。

豫州軍這邊剛剛有所動作,黎陽軍立刻做出了反應。一千餘黎陽精騎跨著戰馬從碼頭越出營壘,在北邊河堤一帶集結,與北邊的豫州精騎針鋒相對。

張遇楞住了。他不知道,衡水營已經連夜把淇河東岸的戰馬和輜重運到了西岸,若不是昨天戰死不少騎兵,黎陽精騎數量還會更多。

黎陽精騎出了營壘,黎陽步卒緊隨其後,一隊隊魚貫而出。經過一夜休整,又換上了新的兵刃,黎陽軍軍容一新,與昨日的狼狽不可同日而語。

刀盾兵在前立盾握刀,長槍兵在後長槍斜架,弓箭手在中箭取弓上弦,作著迎戰準備,三千黎陽軍步卒背靠碼頭營壘列出陣勢。另有兩千餘守在營壘後充當預備隊。

目睹對方這種陣勢,一種不祥的感覺浮上心頭,張遇霍然意識到——這裡是對方下轄,援軍、補給源源不斷;豫州軍是客軍,深入對手縱深作戰,如這般久拖不決,可謂十分危險。

張遇預感的很準確,若不是糧草籌備艱難,鄴城的兩萬援軍早就到了淇河,雖然因為糧草問題拖延了三天,蔣干率領的兩萬援軍此時也已抵近黎陽,再有一日就到東枋城了。

「使君。你看該怎麼打?」王泰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擰著雙眉向張遇請示。雙方力量對比毫無疑問是豫州軍佔優,但是那點優勢不足以保證進攻有必勝的把握。

「讓我想一想——」

張遇翻身下馬,長刀柱地靜靜地思索。進入枋頭以來的戰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圍城打援之策的失敗、汲縣守軍的頑強、西枋城的奪取、堵在修武、獲嘉城下的、一直沒有捷報傳來的司州……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遇恍然發現,除了官渡浮橋和淇河渡口的戰事強差人意,整個戰局已經偏離了原定路線,可謂徹底糜爛了。

「不能打了,對,不能再這樣打了!」喃喃自語中,張遇不自覺地一握拳,用力重複了一句。

「那……該怎麼打?」王泰緊蹙雙眉,疑慮重重。他也感覺戰局非常兇險,昨日若能一舉擊潰黎陽軍尚有可為,可惜的是,黎陽軍敗而未潰,如今還佔據著渡口,有了這個立足點,鄴城後續人馬可以輕易進入枋頭。

張遇斟酌著,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軍的目標是司州,不是枋頭。枋頭、河內是并州軍的事,這裡的戰事該由他們善後;我軍應儘快撤回河南攻取司州才是。」

「撤回河南?」王泰大吃一驚,憂慮道:「我軍若是就這麼走了,并州軍定然守不住枋頭,最終還是要退進軹關。如此以來,此戰有何意義?」

「哼哼——并州地勢雖然險要,奈何人煙稀少土地貧瘠,北方有拓跋鮮卑、慕容鮮卑虎視眈眈,河東雜胡野蠻難訓,原本就是一處死地。并州軍的作用除了和石青對拼消耗,再無他用。兄長不會真的以為張遇會和并州軍聯手吧。」

張遇冷笑連連,眼中厲光閃爍;王泰駭然變色,所謂唇亡齒寒,張遇若是不顧大局,豫州、并州必定會被石青一一擊敗,到時後悔晚矣。

雙唇一動,王泰正欲開口勸說,張遇搶先說道:「兄長勿須擔憂,此事張遇心中有算,對豫州來說,出路不在北方,而是在南方。」

王泰聽得一頭霧水。疑問道:「南方?可殷浩不是已經……」

「殷浩一無擔當書生爾,值得什麼。」

聽到殷浩這個名字,張遇臉上浮起幾分厭惡,稍稍一頓,他才繼續說道:「兄長,實不敢瞞,荊州已經答應接納張遇,那可是一位能夠擔當的主兒,正主親自發話,願意出兵出糧資助豫州軍抗衡鄴城呢。」

「荊州?」王泰雙目倏地大睜,不敢置信地問道:「桓溫桓征西?他敢接納豫州?這可謂僭越!」

張遇呵呵一笑,道:「桓征西早就有心插手北方事物,可惜大晉朝廷無論如何不答應,桓征西很是無奈,恰好趕上張遇派人過去聯繫,他一聽立馬應承下來。呵呵呵——他好算計,欲借豫州軍之名,行荊州軍北伐之實。這樣也好,有荊州依靠,石青能奈我何!」

噓——

王泰吐了口長氣,神情明顯放鬆許多,沉吟片刻,他帶著些振奮說道:「我說樂弘怎麼敢把樊城守軍盡皆調到司州,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使君注意,桓征西果敢勇毅,不是殷浩那等迂腐之人能夠相比的,對此人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張遇理會得。」張遇頜首稱是。

四月二十八日這天,淇河西岸渡口格外平靜,豫州軍、黎陽軍相隔里許小心戒備,嚴陣以待,然而直到太陽西沉,雙方依舊沒人發起進攻,天色黑下來之後,雙方結束對峙,各自收兵回到營壘。

子時初,豫州軍在夜幕的掩護下,悄悄向西退走,來到西枋城後,分作兩路,一路是張遇率領的一千精騎和三千步卒,這一路連夜趕赴汲縣,收攏傷患後退往河南。一路是王泰統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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