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六十章 慕容恪的疲憊

不能這樣打下去,必須打破僵局!

慕容恪佇立在破敗的安平城頭髮出了和石青相似的感概,和魏軍一樣,燕軍同樣面臨不少艱難。儘管如此,慕容恪的感概還是比石青積極得多,他還沒有想到停戰議和方面去。

燕軍最大的劣勢在於軍力的分散。武恆城、盧奴城、魯口三地人馬都不少,然而都不足以單獨抗衡幽州南部的魏軍主力。這一點讓慕容恪非常煩惱,也非常緊張,只怕稍有疏忽便會被對方所趁,以優勢兵力圍殲盧奴燕軍或武恆城燕軍。

隨著時間的推移,慕容恪越來越是不安。

盧奴城下的燕軍被魏軍圍困太久,其間沒有令人放心的大將坐鎮,許久不見援軍到來,燕軍士氣或許會低落或許可能會冒險突圍,那樣的話,後果就太可怕了。當務之急應該讓悅綰想辦法回到盧奴大營;無論是夜間潛伏或是拚死闖營,悅綰必須到盧奴坐鎮。

想到悅綰,又有一件令慕容恪不安的現象冒了出來。這段時間,魏軍弓騎兵在武恆城和南皮之間頻繁出沒,石青在打什麼注意?難道他知道魯口存糧不足,意欲隔絕武恆供給魯口的糧路?魯口存糧雖少,卻還夠我軍食用兩旬半月,這時候就採取行動是不是太早了?

慕容恪不知道這股弓騎兵之所以在武恆一帶游弋,前段時間是為了護送何三娃,這段時間是為了接應何三娃。他只知道魏軍的弓騎兵很難對付。具裝騎不怕對手的馬弓,但是多了鎧甲負重,具裝騎攆不上對手。精騎、游騎的速度倒不比對方差,可在追攆的過程中對方邊逃邊射,造成的損失將會非常驚人。

「大燕鐵騎獨霸天下的時光結束了,此戰結束以後,我定要訓練出一支能夠奔射的弓騎兵。這種弓騎若是用的好,比具裝騎更加好使……」

慕容恪喟然長嘆,想到這些煩惱,他感覺心頭亂糟糟的,怎麼也不能定下心思索突破僵局的辦法。搖了搖木木的腦袋,他索性不再去想,沿著土台階緩步向城下走去,邊走便對隨侍親衛交代道:「安排幾個人去一趟武恆城,傳令悅綰,命令他即刻出發,無論用什麼辦法,必須儘早回到盧奴大營坐鎮。武恆城這段時間很不安全,最好趁晚上……」

「報——輔國將軍……」

一騎快馬穿過城門洞沖了過來。馬上騎士沒有注意到慕容恪在交代事情,揚聲打斷了他的話語。「……大晉中軍將軍、假節、都督青、兗、徐、揚、豫五州諸軍事,揚州刺史殷浩遣特使王彬之前來會晤輔國將軍,說有要事相商。王大人一行距離安平還有二十里。」

「殷浩遣來特使!」

聽了騎士稟報,慕容恪精神一振,不再急著派人向悅綰傳令。殷浩最主要的職責就是北伐中原,在燕、魏對峙的關鍵時刻殷浩遣使前來會商,其中的含意慕容恪不用猜也能明白——殷浩肯定是想插上一腳,商談的內容很可能就和燕軍聯手,南北夾擊魏軍!

這也許是打破眼前僵局的良機!天佑我大燕——

慕容恪腳下霍然輕鬆,一步跨過兩階三階台階,連著幾步下到城下。「快!備馬——準備儀仗——某要親自出城迎接南方特使。」

殷浩特使王彬之,字道生,原籍益州廣漢,此人乃心慕大晉風流之川中文士。永和二年,桓溫兵進巴蜀,滅成漢國,益州歸入大晉下轄;王彬之即啟程趕赴建康,朝拜殷浩、劉惔、韓伯、王羲之等一眾名人高士。

王彬之詩文俱佳,來到建康後如魚得水。與殷浩、王羲之、謝安等一眾名士高門廝混的融洽無間。歷史上,王羲之、謝安等四十一人來到蘭亭遊玩,飲酒作詩,並將所作之詩收錄為集,王羲之為之作序,這就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 《蘭亭詩》 和 《蘭亭集序》 。王彬之就在這四十一人之中,而且當場作詩兩首,在三十七首 《蘭亭詩》 中所佔份額著實不小。

殷浩都督北方五州諸軍事之後,需要人手幫辦,便將王彬之請進了幕府。

王彬之雖然崇尚風流,外貌卻不爭氣,保留著川人的黑瘦矮小,這等身材再裹上名士的寬袍大氅,宛若猴子穿上了衣裳,非常滑稽可笑。

慕容恪沒有感覺到對方的可笑。對於邊遠的遼西來說,中央之國——無論是江東、巴蜀或者是中原,對其都有無與倫比的優越,都強烈地吸引著他們這些未開化的野蠻人。他可以看不起大晉的武力,卻絕不敢輕視中央之國的文化禮儀和英雄俊彥。

「久仰久仰!道生兄請——」慕容恪謙遜之極,將王彬之和他的二十名騎兵護衛讓進安平城臨時帥府。慕容恪不知道,這二十名騎兵護衛實際是何三娃等石青親衛客串的。

「多謝輔國將軍親自相迎。彬之愧不敢當。」王彬之遜謝著落後半步和慕容恪說話。

王彬之的身份不是大晉朝廷使者,而是殷浩私人特使,地位和慕容恪天差地遠。而且他以信徒的身份到建康朝拜時間不久,還未沾染上江東名士的狂傲自信,是以,面對慕容恪時,王彬之很是謙恭守禮。

客主守禮自持,氣氛溫文爾雅。慕容恪很是高興,肅手請王彬之在客位坐下,自己轉到首位坐定,隨後雙臂撐案問道:「道生兄。殷刺史遣兄前來,不知有何教我?」在路上兩人把能客套的先就客套過了,眼下確實到了看門見山的時候。

王彬之欠了欠身,沖慕容恪舉手一揖道:「實不相瞞,輔國將軍。彬之此番北上乃是奉殷刺史之命,居中為燕、魏兩軍議和來得。」

「你說什麼?議和!」慕容恪猛然一愣,他不是聽不懂王彬之的話語,而是沒想到對方的來意與他的預料截然相反,巨大的反差讓他忍不住有些失態。

王彬之無知無覺,頗為感概地說道:「是啊。兩軍爭戰,損折將士性命不說,中原黎民亦因此遭受戰火塗炭,思之實在令人心痛惋惜。殷刺史心懷仁念,不欲見此慘景一再出現,是以命彬之代為北上,調解燕、魏之間戰事。請輔國將軍三思。」

郗超聽何三娃說石青有意同燕軍議和,當下和王羲之聯袂請求殷浩出面,殷浩當即應允下來,隨即派遣王彬之輕騎北上。殷浩之所以如此痛快,是因為燕、魏議和正合乎他「以魏治燕防其坐大,以燕迫魏誠心向南。」的心思。王彬之所謂的「仁心」不過是些場面話罷了。

慕容恪聽罷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事出反常即為妖,殷浩出面調和這件事太出乎意料,由不得他不心生警惕。心念電轉間,慕容恪收攏思緒,沉聲問道:「慕容恪記得不差,朝廷和鄴城乃敵對關係,不知殷刺史何以會出面調和?殷刺史是否與石青另有私交,此番調和可是石青授意的?」

王彬之北上之時,郗超、王羲之暗中囑託,萬萬不可說出調和之事出自石青授意,否則此事難成。他心思清明,倒也明白其中道理,對此早就備下了一番說辭。待慕容恪問罷,遂從容回道:「此事並非出自石帥授意,而是殷刺史主動向燕、魏兩軍表示朝廷拳拳之心。輔國將軍也許不知,鄴城已然歸順朝廷了,如封號職銜這等具體事宜雙方正在商談呢……」

「什麼!」慕容恪驚呼一聲,霍然而起,不敢置信地望著王彬之,失聲追問:「石青歸順朝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

議和的話題只能讓慕容恪感到錯愕意外,石青降晉的消息帶給他的卻是震撼。極度的震撼!石青降晉!他怎麼能降晉?他怎麼會降晉?

慕容恪以前根本沒想過這種可能。兵強馬壯,據地千里,石青勢力不比大晉朝廷差多少,怎麼可能甘心歸附大晉。可當不可能成為事實之時,慕容恪感到的不是驚訝好奇,而是恐懼。彷彿整個身心墜進了冰窟,徹骨的寒氣凍得他忍不住心神顫慄。

半年前,慕容恪開始重視石青和他的新義軍,但也僅僅是重視;一個月前,慕容恪將石青視為燕國南下最大的障礙,雖然是最大的障礙,慕容恪還是有信心予以剷除的。在他眼裡,石青從低微的潰兵頭子驟居高位,神奇般的崛起速度背後是混亂、危險和一觸即潰的崩塌。即使將石青認定為勢均力敵的對手後,慕容恪依然有信心戰勝對手,極快地戰勝對手。自古以來,勝利者之所以能成夠勝利,天時地利人和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與燕國相比,石青在這三者上處於絕對的下風。

慕容恪認為,石青崛起奇快最根本的原因在於石趙崩潰,冉魏虛弱,天下混亂,中原無主這等天時的輔助;除此之外,地利、人和石青不佔半分。中原一馬平川,無遮無擋,石青沒有地勢倚仗,深受并州、幽州、西涼、大晉等諸多對手威脅,四面露風,處處破綻。沒有任何地利可言;同時,石青沒有根基名望,沒有大義名分,依靠武力強行收納了大量人馬和官吏,其中魚龍混雜,不服之人必定在所多有,只需稍有挫敗,就是牆倒眾人推的局面;絕不可能得到人和。

與此相反,燕國入關共享中原混亂之天時,在這一點上不比石青稍遜半分。另外,燕國經過關外十數年經營,內部穩固;此番入關,又高舉朝廷王師義幟,南下以來,心向晉室之民眾無不相應,此為人和。幽州至冀州,地勢從高到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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