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十四章 攻城非易事

室內一暗,一個人影投射到棋盤之上,石青沒有抬頭,繼續專註地盯著棋盤,口中招呼道:「逢太守。請過來看……」

「鎮南將軍。郎某未約而至,看是做了不速之客喲。」郎闓清朗的聲音在棋盤室響起來。

石青略顯詫異地揚頭招呼道:「實沒想到是郎大人。如大人這般貴客請也請不到,何來不速之說。」

郎闓熟不拘禮,徑直走過來,隔著棋盤在對面蹲下,打量著石青的神色試探著問道:「鎮南將軍似乎有些憂慮,遇到了麻煩?」

石青爽快地回道:「算不上麻煩。適才聽王朗將軍對襄國的一些介紹,石某發現以前估計的失之偏頗,應對策略有問題,是以打算做些調整。」

「沒想到將軍果真擒住了王朗。」

聽到王朗的名字,郎闓興緻大增,興沖沖地說道:「城裡到處都在議論,說鎮南將軍乃將星轉世,專揀名將下手,蒲洪、姚弋仲折在將軍手上這才多久,王朗也折在將軍手上了。」

「哈哈——」

石青大笑,對這種效果非常滿意。他趕在天黑之前,大搖大擺地將張夫人、王朗等人壓進西苑,就是要明白地告訴鄴城人,南和張氏和王朗這等頂尖之人都需在他面前低頭,汝等憑什麼不膺服?

「郎大人可能還不知道,如今王朗已誠心誠意地歸順新義軍了。」石青沖郎闓一咧嘴,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得意。

「鎮南將軍若是知道,鄴城人心因此穩定許多,合城士民提及此事無不興高采烈,只怕會更高興……」

郎闓附和著,隨即隱晦地將此行的目的道了出來。

「……大將軍和衛將軍似乎另有想法,二位將軍晚上聯袂來找郎闓商議,打算從鎮南將軍手中討要王朗,讓其公開向朝廷投誠,以此鼓舞民心士氣。另外,大將軍以南和張氏家眷流落鄴城為由,連夜遣人前往豫州,請冉牧以及荊州史來鄴城商議國事,大將軍有意在公祭結束後,即刻擁立太子登基稱帝。」

招冉遇進鄴城?他敢來嗎……石青雙眼漸漸眯到一處。

董閏的目的很明確,他擔心石青會破壞太子登基稱帝一事,因此不僅在鄴城串聯朝臣,還把石青的對頭冉遇請到鄴城作為依助。

石青其實並未把董皇后、董閏、太子當作對手,如果這些人也能成為對手,他算是無能之極了。他在鄴城所有的動作,明面上是穩定局勢,爭取民心,實際上針對的是禮儀習俗和人類思維的慣性,他不願留下欺凌弱小、竊國盜賊的罵名。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石青道:「多謝郎大人的好意,此事不用理會,石某自有主意。既然來了,郎大人不妨幫石某參詳一下,如何解決襄國石祗?」

「解決襄國石祗!?」郎闓的好奇心一下被吊起來,他拋開雜緒,目注棋盤,思忖著問道:「不知石帥作何打算?」

「殺胡令出,皇上登基,大魏初創,內有悍民、乞活之爭,外有石祗、石琨餘孽之亂,一年多來,心懷怨恨者有之,離心離德者有之。鄴城看似興旺,其實一直未能真正統合中原……」

石青手指在棋盤上的徐州、豫州、荊州、關中上划過。斷然說道:「……以離散之中原正面對抗立國數十年,凝聚穩固的燕國實為艱難。是以,先前石青有意保留石趙餘孽,在燕魏間以為緩衝,石某甚至打算,以襄國之戰為翻版,燕國進攻石祗時,鄴城發奇兵救援之以挫磨燕國鋒芒……」

聽到這裡,郎闓倒吸口涼氣,重新審視石青。石青能有這種想法,不論其中的毒辣,單單這份冷靜和理智,想起來就令人害怕。石趙、大魏乃是宿敵,不能兩立。與之相比,雙方與鮮卑人的恩怨算不得什麼。可是,石青只因鮮卑勢大,便能輕易放棄讎隙,轉而暗助石趙。這份冷酷到極點的心智,實非常人能及。

石青不知道郎闓的想法,手指在棋盤上的襄國、冀州間來回移動,顧自說道:「可惜的是,依王朗所言,石趙是爛泥扶不上牆。即便石某有心襄助,石祗、石琨卻無力回天。這樣的話,石某就該準備與鮮卑人正面對抗,是以,必須調整以前的方略,想辦法搶佔先手……」

郎闓又驚又佩,世間只有恨仇敵不能速死,哪有扶持敵人,榨取敵人價值的道理?石青預定的方略無論是否有實現的可能,單這種思路已讓郎闓眼界大開。他忍不住問道:「依將軍之見,該當如何搶佔先手呢?」

「石帥。逢某來了,不知有何事吩咐……」未等石青回答,渤海太守逢約應約而至,看到郎闓,他豪爽一笑,拱了拱手算是打過招呼。

「逢太守過來看……」石青沒有起身還禮,抬手親熱地招呼道:「事情有些出入,渤海太過保守只怕不是很妥,該當進取才是。」

「哦。石帥這話如何說……」逢約興緻勃勃地來到郎闓身邊蹲下。

郎闓遲疑了一下,站起來說道:「鎮南將軍和逢太守有事相商,郎闓不敢打擾,先行告辭。」目前他和石青的關係暖味不明,直屬關係很淡,朋友的意味更重,開口告辭也是為了避嫌。

石青不以為意地一擺手道:「郎大人勿須多慮,留下來幫石青一道參詳吧。」

郎闓心中一暖,揖手道:「恭命不如從命。郎闓聽石帥吩咐就是。」

石青笑了一笑,旋即臉色一整,手指在棋盤上的常山郡、博陵郡魯口、渤海郡南皮三地連成的斜線上來回划動,肅然說道:「鮮卑人南下必由之路有三:東路的渤海郡、中路的博陵郡、西路的常山郡。其中渤海在我方控制之下,博陵在鄧恆、王午的幽州軍控制之下,常山則在襄國石趙控制之下。三地互為三方,說實話,任何一方都無法獨自面對大燕傾國之力。燕國南下方略可能是三路齊下,或者是集中兵力由其中一路突破,還可能是陰陽相扶,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無論是哪一種南下方略,三方若不能聯手與共,便無法擋住鮮卑人的腳步。有鑒於此,石某曾打算暗助襄國、結盟魯口,共抗鮮卑,以便獲得一兩年緩衝時光,用於鞏固、整合中原各方。如今看來,這個打算只怕是一相情願……」

「其中最大的變數就是襄國石祗。石某原以為,若是把針對襄國的壓力減少一些,石趙可能多支撐幾年。誰知大大不然。石趙從根子里爛透了,無需任何外部壓力,要不了多久也會自相坍塌。常山、中山失去依託,必將相繼淪為鮮卑人囊中之物。鮮卑人從西路突破,一旦拿下攻略襄國、冀州,博陵郡除了通往南皮的一條縫隙,將被其四面合圍,結局可想而知。如此以來,我方將從東到渤海郡、中為平原郡、西至邯鄲這條長達七八百里的陣線上和鮮卑人發生正面接觸。在後方不穩,處處驚心之時,這仗有多大勝算?」

郎闓瞿然一驚。石青描述的前景不是不樂觀,而是太嚴重了。鮮卑人南下以來,招降納叛只怕已有三十萬之眾,這麼多的大軍從七八百里寬的陣線上發起攻擊,用什麼抵擋?指望鄴城這點人馬怎能兼顧平原郡和渤海郡!

郎闓憂心如焚之中,不經意地一瞥,霍然發現身側的逢約雖有在皺眉思索卻並沒有一點驚慌模樣。渤海正對鮮卑大軍,逢太守怎會不擔心?疑惑間,郎闓拿眼一掃,忽而見到石青嚴整但卻鎮定的神情,頓時恍然大悟:石青既然料到這些,又怎會沒有對策呢?逢約之所以篤定,原來是相信石青有了對策。

郎闓恢複了幾分從容,開口說道:「鎮南將軍必定已有成算,何不說出來以我輩?」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石青拳頭在襄國、魯口位置上狠狠捶了兩下,截然道:「先下手為強,先行拿下襄國、魯口,絕不能讓兩地生民為鮮卑人所用。」

「啊——萬萬不可!」

一聽石青打算先行拿下襄國、魯口,郎闓駭然變色,失聲驚呼道:「皇上前車之鑒,鎮南將軍不可不慎!」

郎闓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這是一個久經戰亂的時代,為了自保,但凡世人所聚之地,最為重視的就是安全。此時的北方中原,無論是城池還是塢堡壁壘,無不修築的如軍事堡壘一般,堅固險要,易守難攻。石勒修築的襄國城池便是代表性的例證。在此之前、在此之後,華夏幾千年歷史,可從未有過一門有三道、瓮城達六個的城池。

與堅固的城池堡壘相對應的,是工匠人員的缺乏,數十年來,一座座城池被流民、盜匪、匈奴人、羯胡……一一摧毀,人口銳減的同時,原本稀缺的匠人越發少了,以至於許多攻城器械和手段失去傳承。

城池越修越牢,攻城手段越來越少,越來越無力,引起的後果就是:不論攻城大軍數量如何之多,不論攻城將帥如何的英明睿智,在堅城面前都會感到無力。當時代最為傑出的人物如冉閔、桓溫、慕容恪等,無一在攻城戰中留下赫赫功績便是最好的例證。

冉閔攻伐襄國,圍城數月不果,最終因敵方援軍趕到而兵敗。桓溫第一次北伐,困於長安城下,最終因糧盡而失敗。與冉閔、桓溫相比,慕容氏要幸運的多。慕容評鄴城之戰,圍城幾近半年,挨到城內糧絕而勝。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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