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十三章 後現代的審訊

回到西苑,新義軍即刻對俘虜展開了一場後現代式的審訊。

新義軍全軍動員,在石青的指導下,除幾位公認的重要人物外,將餘下的兩千多俘虜分隔開來單獨審訊;審訊的新義軍頭目告訴俘虜:汝等盡皆犯有死罪,若想活命,便需徹底坦白交代。嗯,交代什麼?什麼都可以,奇聞怪事,軍中隱秘,襄國動向……只要汝等自認為有用,就可交代出來贖減罪行;若是交代的好,交代的有用,不僅免罪還可以立功受賞呢……

上萬人忙碌了一兩個時辰,黃昏時分,有價值沒價值的消息都出來了。根據這些口供,新義軍重點鎖定了四十五人。這其中有張家、王家的管事或貼心仆佣,有王朗的心腹部眾,還有兩府的主要親眷以及江屠的父母妻兒。

「對這等人繼續施加壓力,若是還不吐口,只東拉西扯地糊弄,不妨用些手段。再不行就殺一儆百好了。」石青看罷匯總資料,有些失望。一般的士卒仆佣懵懵懂懂,掌握的有用信息確實太少,兩千多份口供唯一的價值便是確認了俘虜中稍嫌重要的人士。可這些重要人士油滑透頂,東拉西扯的始終不著正題。石青煩惱之餘,不僅起了殺雞駭猴之念,好在這是殺人如割草的年代,只要需要,任何時候都可毫無顧忌地使用鐵血手段。

向負責審訊的祖鳳、童圖交代罷,石青喚上郗超和何三娃,借著朦朧暮色向囚禁王朗的營房摸去。

王朗和江屠囚禁在同一排營房,江屠在西頭第三間,王朗在東頭第二間。石青從東頭轉過營房拐角,將至王朗囚室之時,便見囚室外門框閃亮處,有一個黑糊糊的陰影在不住地來回徘徊;原來是室內火光將王朗的動作給映照出來了。

覷見門框光亮處人影的惶恐不安,石青心中一動。在他的印象里,王朗可是個乖寶寶,數年前,有人因為妒忌而誣告的時候,他選擇的不是奮起反擊而是找石虎述說委屈,請石虎作主;麻秋借殺胡令之名行兼并之實的時候,他選擇的是忍氣吞聲然後尋機離去。這樣的一個乖寶寶,即便才華橫溢,擅于軍事,卻未必有什麼主見。白天兩軍相交,他一見己方難以取勝,立即出聲投降,其人心志由此可見一斑。

乖寶寶大多怕黑吧……石青嘿嘿一笑,小聲招呼看守王朗的士卒,道:「待會汝等撤去室內火把,關上門戶,切切注意,不可在附近發出任何動靜。」

說罷,石青暗自一笑,越過王朗囚室,徑直前往江屠囚室。

與王朗的急躁不安截然相反,江屠屈膝抱腿,頭顱低垂,安靜地坐在營壘最裡面的角落動也不動。

石青可不認為江屠會輕易折服順從,表面的安靜不過是騙人的假象罷了。他認為江屠應該算是江湖人士。江湖人與朝廷人物不同,他們顧忌更少,更加地不受約束,施展出的鬼蜮伎倆有時比宰相城府、皮裡春秋更為難纏。為此,石青將親衛騎的幾支連弩調來悄悄部署在四周,並傳下將令:江屠膽敢潛逃,立時予以格殺,勿須請命。

石青與郗超、何三娃抬步邁進囚室,看守士卒搬來一張胡椅,在囚室中心放下。石青安安穩穩地坐了,隨即一言不發地盯著江屠打量。

至始至終江屠沒有抬起頭顱,彷彿不知道囚室里多了三人般。

過了好一陣,石青按捺不住,低喝道:「江屠!汝休要打逃走的主意。實話說罷,汝一旦邁出這間營房,便是人死燈滅的下場。」

「石帥放心。江屠早就等著刀刃加身,卻沒打算逃走。」江屠沒有抬頭,平靜地回答,語氣誠懇的不由人不信。

「哦?」

石青驚咦一聲,目光一閃,說道:「原來汝還有良心,知道父母妻兒落在石某手中,擔心他們受到牽連。」

江屠未置可否,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石青眉頭一蹙,厲聲喝道:「好猖狂!汝以為這是哪裡?以為做出這副不怕死模樣,石某就沒了辦法!實話告訴你知,石某正欲殺雞駭猴,殺得這個雞么……哼!盡在石某一念之間。可能是汝,亦可能是汝之父母妻兒,汝還敢無禮么!」

江屠身子動了一下,緩緩抬起頭,淡然地望著石青。牆壁上斜插的火把倒映入眼,桔黃的火焰在漆黑的瞳孔里搖曳,可是瞳孔掩蓋下的黑暗太過幽深,以至於兩朵火焰是如此地蒼白無力。

石青從那雙幽深的瞳孔之下似乎看到了滿滿的絕望和悲哀。

「殺吧。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沒什麼好說的。」

江屠上下嘴唇蠕動著,一個個淡漠的字眼從中輕輕溜出來:「當時若有機會,江某會先殺了自己的父、母、妻、兒,然後自盡謝罪,可惜未能如願……」

石青雙眉陡然立起,眉間擰到一處。「汝果真下得了手?張舉何德何能,讓汝如此事之?」

「太尉大人是好是壞,德才如何,與江某毫無干係。江某隻知道,數十年來,世人大多如草一般低賤,顛簸流離,活的不如豬狗。江某家人際遇原本也該如此。幸運的是,蔣某父親被關中江氏收留,得以娶妻生子,江某得遇太尉大人賞識,脫去奴籍,父母妻兒跟著得享安樂……」

江屠平靜地敘說著,帶著些許的滿足。「……屈指算算,在他人遭罪受苦之際,蔣某一家蒙江氏、張氏所賜,享受了三十七年的安樂。這年頭能夠如此真的不容易,江某再不知足,必定會遭受天譴。江氏、張氏給了江某一家幾十年安樂,江某豈能因利刃割頸時的瞬間痛疼而辜恩負主。石帥。勿須多說,動手吧。」

石青一滯,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不怕死的人他見得多了,但沒見過如江屠這般絕然到不惜以全家身殉的。除死無大事只是世人無奈之語,有誰真能做到沒有牽掛地慨然赴死?石青原本不相信世間有這樣的人,此時卻不得不承認,世間之大無奇不有,真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不怕死並不意味著無懈可擊,再不怕死的人也有牽掛,也有軟肋;一旦拿準要害,便足以迫其就範;可到江屠這種不怕家人皆亡的程度,石青還真的沒辦法。

「好一條忠狗。石某也許應該予以成全,汝好生等著吧。」石青感嘆著起身離座,意興索然地出了囚室。

郗超有些不甘,在身後氣哼哼地建議道:「石帥。這等頑固不化之徒何必成全,不如循蒲雄、姚襄之例,將其囚起來苦役驅使,挫磨幾年,看他是否還這般強項!」

「景興啊,你不知道,世間有一種看不見、摸不著,融入在人們血液骨髓里的東西,這東西叫做同族情結。」

石青嘆息著,淳淳說道:「世人一旦有了族籍認同,同族情節便會蘇醒,不知不覺間會對自己的族人生出親近的感覺,彷彿自己人一般。即便有族人與你作對為敵,你也會像對待家中不肖子弟那樣,怒其不爭,恨其悖逆,卻還要想盡辦法予以挽回。」

「世間會有這麼古怪的東西?」郗超驚異不已,稍傾,不相信地搖搖頭:「郗超感覺不到,也沒聽人說過,石帥這是從哪聽來的玄言?」

石青笑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從另一個角度解釋道:「有一種人,在世人眼中或許很傻,或許很毒,或許很痴,無論是傻是毒還是痴,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很純粹。譬如魏武曹操,因疑而殺呂伯奢,因困腌制人肉充作軍糧,他一生之中,不知殺了多少人,所作所為,不可不謂之毒辣;然而在其一掃六合,廓清海內的壯志豪情之下,毒辣似乎不再很重要,更沒人因此認為這是喪心病狂。譬如江屠,他受張舉指派,不知暗殺謀害了多少張氏仇敵,於死者極其親人而言,江屠可謂罪大惡極;於江屠而言,他不是在殺人,而是在報恩,報張氏之恩。如此以來,他的惡行顯得也不再那麼惡了……他們就是純粹的人,無論是好是壞,是善是惡,卻總有勾動人心的特質,總有一點讓人膺服之處。這樣的人不成全,還有誰更值得成全呢?」

「純粹?特質?」

郗超慢慢回味著,忽而問道:「石帥。屬下斗膽請問,你是不是純粹之士?」

「呵呵……這個需要他人評價,並非自己妄斷的。」石青含糊說了一聲,忽然一指前方黑漆漆的營房笑道:「不知道王朗是否承受的寂寞和黑暗?」

郗超頗不以為然。「石帥太小覷人了,堂堂的驃騎大將軍什麼陣仗沒見過,豈有怕黑之理?這番心思只怕白費了。」

「真的嗎?景興可敢與石某賭上一鋪……噓,到了,小聲點。」石青立住腳,回身挑釁地瞅著郗超。

郗超興緻大起,壓低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興奮。「甚好。甚好!不知石帥如何判定輸贏,打算以何為注?」

「以訊問結果判定輸贏吧,審訊若能一帆風順,說明王朗心中惶恐,他若是和江屠那般強項,說明恫嚇沒有收到任何效果。至於賭注么……」

石青遲疑一陣,試探著說道:「錢財於你我並無意思。不如這樣,見分曉之後,贏家可以向輸家提一個問題,輸家必須照實回答。景興以為如何?」

「不錯哦——石帥不是俗人,連賭注都這般別緻哈。」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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