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十二章 這個女人不簡單

江屠沒有聽從王朗的命令。

其他人紛紛住手投降之時,他仍死命地揮動著短槍,竭力抗拒著對手的攻擊。他已認出眼前的對手,那是他曾經行刺未果、與南和張氏恩怨深重的新義軍軍帥石青。

他是否認出石青其實無所謂,可怕的是,石青顯然也認出了他,並特地殺過來。石青的狠辣他不僅聽過,而且親眼見過。在這樣的對手面前,他不敢有半點僥倖。只是,即便知道必死,他還是忍不住要拼到底。

「不知死活——」石青低斥一聲,縱馬沖向江屠,就在江屠閃避之際,蠍尾槍電閃而出,一槍抽在江屠背上,一槍桿把江屠抽得浦飯在地,再想起身時,已被四五支長槍抵住要害。

石青沒有急於斬殺江屠的心思。他清楚江屠的身份,知道此人是南和張氏的心腹門客,從他的身份與崗坡上攜帶家眷的大車聯想到張舉被慕容氏所困,江屠此行的使命昭然若揭——他是在護送張氏家眷。

明白了這一點,石青非常欣喜,高興的忘了江屠刺殺時的兇狠。他和郎闓曾經論及中原有十二個威脅,其中南和張氏子弟就佔了兩個,一個是并州張平,一個是豫州冉遇,並且這兩人都是中原腹心之患,端的不可小覷。如今張舉家眷到手,面對二人,可謂多了一份重要的籌碼。

心中歡暢無比,面上卻如沉水一般,石青冷漠地呵斥道:「捆起來!等候本帥發落——」

「這位將軍!我等既已降了,還請留些體面。」何三娃、郗超等還未動手,隱隱帶著些懇求的聲音先行傳來。石青循聲看去,但見一位年近四十,相貌堂堂的武將大步邁了過來。

「王朗!王驃騎——」石青失聲驚呼。

近十年來,王朗是鄴城禁軍之中的頂尖人物,無論是石虎寵信的程度或是朝中的人脈關係,都不是冉閔這等後起之秀可以比擬的。作為東宮高力士的毒蠍對他更是如雷貫耳,崇拜異常,遠遠見過兩次之後,便留下深刻印象。是以,石青得以一眼認出王朗。

「這位小將軍面生的很呢,抱歉,王朗竟然不識——」

王朗客套著,正欲藉機請石青善待江屠,被四五支長槍抵在地上的江屠已大聲提醒道:「驃騎大將軍小心啊。他就是新義軍軍帥石青石雲重。」

「啊——」王朗連退三步,詫異地盯著石青,驚呼道:「你就是石青石雲重?冉閔遺命繼承大魏朝統的那個石青石雲重!」

「皇上遺命?!驃騎大將軍,這話如何說起……」比王朗更詫異的是蔣干,他剛剛率馬鐙新軍趕到,聽到王朗的說法立即介面過去追問。

與五千馬鐙新軍一同現身的,還有從南、北兩個方向逼近的童圖營。上萬騎兵除了將西邊的太行山當作缺口留出,從其他三個方向密密合圍過來。王朗瞅見這一幕,心中更是後悔,實不該小覷鄴城的大魏朝廷,輕易動手反抗。

懊惱之際,王朗看向將乾的眼神便不一樣了,溫淳招呼道:「原來是蔣干兄——聽說蔣兄很得魏皇賞識,在鄴城位高權重,很是不錯。恭喜!恭喜!」他們彼此認識。石趙之時,王朗是軍中翹楚,蔣干為禁軍中堅,兩人稱不上惺惺相惜,也可以說相互好感,只不過王朗的位階比蔣干要高出一大截。

「見過驃騎大將軍。」蔣干依照習慣下馬沖王朗一揖,在王朗伸手相扶之際,他又追問道:「適才驃騎大將軍言道我皇遺命,蔣干不知是怎麼回事?煩請大將軍解惑。」

難道石青沒在鄴城宣讀冉閔遺命?

王朗狐疑地瞟了眼石青,正欲開口解說,石青搶先開口道:「左將軍。人多嘴雜,此事稍後再說不遲,此時還是收攏降兵,加以審訊為妥。」

難道石青還未在鄴城立住腳?

聽到蔣、石彼此的稱呼,王朗心念一閃,對蔣干說道:「蔣兄有所不知,刻下我等是友非敵。王某與太尉大人已決意離開襄國石氏,帶家人南下豫州安生。適才之所以敵視,只以為來得是盜賊山匪,哪知道是諸位,實在抱歉。不過,即便不論王某與蔣干兄的交情,只論冉遇,你我雙方就不應敵視;冉遇是大魏的豫州牧,王某此行投奔於他,從此在他麾下,也算是大魏人士,諸位不會留難王某吧……」

「哦?原來驃騎大將軍打算南下投奔冉使君。」蔣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轉向石青,嘴唇動了一動。

「左將軍忘了先前所說,俘虜繳獲一應交給新義軍處置么?」

石青搶先出口,把蔣干打算說項的話憋回肚子里。稍傾,他斜睨王朗,嗤笑道:「王驃騎說得好不輕鬆,是敵是友原來盡皆由汝等決斷。汝等逃亡襄國扶持石祗,年余來為大魏帶來多少麻煩?張舉北上,邀請鮮卑出兵,致使朝廷襄國戰敗,皇上因此而殉;罪惡滔滔,貽害無窮。你一句已脫離襄國,便能一筆勾銷?便能化敵為友?」

王朗沉默不言。蔣干一凜,再看王朗的目光已然有了變化。

「立身不同,情勢兩別。惟有敵我之分,何來罪惡之論……」一道清冷的女音悠然傳來,代為王朗辯駁。

石青抬眼看去,只見童圖營押著十幾輛大車和百十仆佣趕了過來。聲音來自其中一輛大車。那輛大車甚為華貴,兩頭花色漂亮的健牛為之駕轅,健牛披紅挂彩,韁繩轅套竟不是一般的皮革,而是絞合了金絲的絲絹。牛車板面上下,朱漆為底,其上雕花繪草,美輪美奐,車蓬圓圓如傘,簇新的彩綉錦緞瀑布一般從傘面上向四方懸垂傾瀉,如大帳一般將整個車廂遮蓋的嚴嚴實實,聲音便是從其中傳出來的。

嗬——香車美人,不外如是!

暗自好笑間,石青聽車內女子繼續說道:「……敵我之間,各施技巧,成王敗寇,全由自取。魏皇襄國之敗是如此,我等不敵被擒亦是如此,要殺就殺,要囚就囚,何必扯些是非善惡。」

女子語氣絕然,說到最後,話語鏗鏘有力,隱含金石之音。

石青大為訝然,與這女子錚然傲骨相比,曲意求懇的王朗可是大大失色。這女子是誰,竟然有如此氣節,端的不凡。不由自主地,石青心底生出一股強烈的渴望,忍不住想上前掀開錦緞以觀這女子的廬山真容。

「夫人說的是。王朗受教了。」王朗赫然說道。

夫人?到底是張舉的夫人或是王朗的夫人?暗自一轉念,石青已然記起一件事。

歷史上,襄國戰罷,慕容氏一無所獲,悅綰回軍後,慕容俊遷怒張舉,將其處死。時在襄國的張舉如夫人韓氏隨即潛逃,南下豫州投靠冉遇。她到豫州不久,冉遇便複姓張氏,並聯通荊州刺史樂弘、徐州刺史周成、兗州刺史魏統一道歸降大晉,張遇此舉,給尚未從襄國之敗恢複過來的大魏朝廷重重一擊。自此,河南數州之地不復為冉閔所有,揚州刺史殷浩不費一兵一卒「收復」了大半個中原。

十個月後,大晉朝廷打算在河南行使轄治權,以北伐之名,遣安西將軍謝尚、北中郎將荀羨率軍進駐壽春。這時候,張遇突然翻臉,聯手荊州刺史樂弘攻擊北上晉軍,謝尚、荀羨鎩羽而歸,張遇以三州之地為進身之階,轉而投靠剛在關中安身下來的苻氏大秦國。

這事並未算完。張遇投奔大秦不過一年,秦主苻健看中了張遇的小娘韓氏,納為昭儀,並戲稱張遇是其假子。張遇大怒,暗中籌謀起兵反叛,只可惜關中乃是苻氏的天下,不是任他肆意橫行之地,未及一月,便即失敗身亡,結束了四降四叛的人生。

車中之女不會就是張舉的如夫人、張遇的小娘韓氏吧……想到史實,石青一陣恍惚。韓氏投靠冉遇不過兩年時間,這兩年間,冉遇複姓、叛魏、降晉、叛晉、降秦、謀逆、敗亡……各種動作可真不少。

車中女子似乎很不簡單,她若是那個韓氏,冉遇後來的際遇只怕與她有些關係。思忖之下,石青忽然面對香車厲聲喝問:「汝系何人!竟敢肆意賣弄唇舌。需知石某雖有佛心善念,手中鋼刀卻不知道憐香惜玉!」

「石青匹夫!膽敢對夫人無禮——」石青話音剛落,江屠便即按捺不住,意欲衝上來拚命,只是他周身被繩索捆綁,掙來掙去也無從掙脫,只能破口大罵。

王朗則是冷笑連連,鄙夷地盯著石青道:「好!嘿嘿……好威風!好煞氣!」

祖鳳不滿地嗔了石青一眼,似乎怪他欺人太甚。石青毫不在意,只盯著香車,等待回答。

香車裡先是傳出悠悠的嘆息,女子清冷的聲音隨即響起來。

「妾身韓氏,夫家乃南和張氏。嫁入張氏這些年,妾身榮華富貴常享,受人尊崇經摜,憐惜他人之事常有,只沒被他人憐惜過,除了我家相公,也不知世間還有誰配憐惜妾身。這位將軍。要殺要剮都由得你,只是不要憐惜。因為——你不配!」

聲音清清冷冷,冷漠之中帶著些高傲,話語卻犀利無比,遠不是石青裝模作樣的嚇唬能夠比擬的,其中透出的鄙視不屑濃烈到了極點。令人奇怪地是,聲音入耳,卻無人能生出怒氣,在場聽眾似乎感受到其中的悲奮、壯烈,他們似乎看到了屈辱後的抗爭,甚至於產生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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