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七章 公祭之序幕

明光宮裡停放了十四具靈柩;一具安放著冉閔遺體,另外十三具安放著十三套衣甲,代表十三萬戰死士卒。以太子冉智為首,董皇后、冉明裕、冉操以及宮中嬪妃、文武百官組成的恭迎隊伍浩浩蕩蕩抵達華林苑,經過無數次叩拜,直至禮儀完成這才抬了靈柩回返鄴城,舉行公祭。

因為可能有數十上百萬將士家眷回來悼念亡人,公祭場地選在了寬闊的西苑校場。新義軍在校場搭起了六個靈堂,中心是冉閔的靈堂,另外五個環形拱衛,象徵襄國之戰在五個不同戰場戰歿的英魂。

從十四具靈柩抬入西苑的那一刻起,公祭正式拉開序幕,當天晚上,冉智兄弟、董皇后以及宮中嬪妃便留在西苑為冉閔守靈。

太常卿石青把文武百官按人頭分作三班,每班需為冉閔和戰歿將士守靈四個時辰,另外需幫忙打理公祭事物四個時辰;也就是說,文武百官每天只有四個時辰的時間用來睡覺休息或者娛樂。

自公祭一開始,緊張忙碌的氣氛便在鄴城內外瀰漫開來。

太常、廷尉、治粟內史、領兵省四個官署整體搬至西苑,太常負責禮儀規制,廷尉負責保證公祭秩序,領兵省核對戰歿者身份籍貫,功勞等級;治粟內史按照領兵省的要求發放財貨。

大將軍府、司空、司徒、宗正、少府等府衙官署在西苑設立別枝機構。大將軍府核准追贈謚號,司空統籌調派資用,司徒發文周邊各塢堡壁壘,通知戰歿士卒家眷前來祭拜以及領取撫恤,宗正安排士民黎庶悼祭冉閔,少府為賞賜功勛提供珍稀。

空閑下來的鄴城倉空閑幾乎裝了大半個官署區。冷靜的西苑也熱鬧起來了,無論日夜,都有一兩萬人在其中奔波忙碌。

廷尉和新義軍士卒如臨大敵,四處巡視;通傳吏員在鄴城七門進進出出,將朝廷公祭之事傳至四面八方,督責地方將戰歿者家眷請到鄴城;最忙的就是領兵省和治粟內史,大大小小好幾百名官吏通宵達旦地翻查文檔,計算支出,一趴上案幾就再顧不得抬頭;石青見狀,偷偷命令手下人不要安排這兩處官吏守靈。

自二十三日始,陸續有城內的戰歿者家眷進入西苑拜祭亡人。哭靈的聲音響起來,緊張忙碌的氣氛中加入了無數悲涼。與此同時,一種激昂的聲音跟著充斥了西苑。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回返——」

「國恨家仇,永不敢忘!」

「枕戈待旦,誓死殺敵!」

「身死志不滅,熱血潤沃土!」

這是巡視的廷尉、新義軍小隊呼喊的口號。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這是駐守西苑的新義軍在高唱軍歌。

「嗚呼——路途多艱乎,披荊斬棘!豺狼兇猛乎,奮戟揚戈!時不與我乎,壯志未酬……」

這是組織的士子在作賦哀悼。

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處,化作一股濃濃的悲壯;沿著肌膚、通過五官,彷彿無孔不入,向人們身子肺腑里鑽,在人們骨髓血液里融化。不知不覺間,西苑的人們感受到一種凝重,身子里似乎有什麼被點燃了,似乎馬上要沸騰起來。

郎闓一進西苑就感受到不尋常,這種氣氛很新鮮,很有誘惑力,唯一讓他不舒服的是,這種氣氛與追求淡泊寧靜的君子修身之道有悖。

「郎大人終於來了,快走,我們進倉說話。」石青匆匆趕來,對郎闓略一拱手,便即上前拉他。

「太常大人有事嗎?」遲疑了一下,郎闓腳下卻沒動。昨天相通之後,他再看石青總覺得陌生,甚至因此不願再見到對方。

「咦?郎大人怎麼啦?」

石青驚詫一聲,佯怒道:「舉行公祭是為了轉移視線,讓鄴城內外緊張忙碌起來。看郎大人魂不守舍的模樣,原來只革別人的命,自己卻不親身力行。這怎麼行,作為公祭主事,石某要安排些差事讓郎大人忙起來。」

郎闓一皺眉,一本正經地問道:「太常大人到底有何事?」

石青真正詫異起來,反問道:「難道郎大人籌措到了足夠資用?無需石某獻計了?」

郎闓瞿然醒來,面上一熱,問道:「太常大人有何主意?」

「說來話長,不過終究逃不過借貸二字,走吧郎大人,我們進去細說。」石青再不廢話,拉著郎闓衣袖將其扯進自己辦公的倉房。

「新義軍下面有一個五斗米互助社。豐年時民眾可以將節餘的糧粟存進互助社義倉,災年時從互助社得到救濟……」

石青拎著茶壺,端著兩茶盅,與郎闓隔几案坐下,斟了兩盅茶,拉開了長談的架勢。「五斗米互助社有諸般好處,只是存取物事單一,規模也小,遇上撫恤北征戰歿將士這等大事遠遠不夠。是以,石某有意請朝廷出面,組建一個類似的,但規模更大、通行全國的借貸署,借貸署專一聚集民間閑散財貨,或朝廷緊缺之時有所用,或扶持民間士人生產商貿。如此,朝廷撫恤資用不足之困便得以解決了。」

石青的說法甚是新鮮,郎闓聽得有些迷糊。借貸不是新鮮事,在關係交好的門戶之間多有發生;只是朝廷專門成立官署,專事民間借貸卻很稀奇。

靜心想了一陣,郎闓慢慢明了了一些,當下冷笑道:「太常大人太過異想天開了。時逢亂世,誰家不是把財貨藏得嚴嚴實實的,怎會無緣無故交給朝廷掌管?」

亂世不必太平時節,一般人就算有些財貨也不敢輕易露白,以免他人覬覦。郎闓說得是實情。

石青沒有放棄,繼續解說道:「這事有些難度,不過並非不可為。若是朝廷能做到兩點,必定能成。」

郎闓半信半疑道:「不知是哪兩點?」

「其一曰利。其二曰信。無論是朝廷向民間借貸或是民間向朝廷借貸,皆非無償使用,需要按時間付給利錢。有利可圖,定然有人動心。這時候便需要第二點予以保證。只要朝廷守信,能讓民眾放心,民眾必定願意將閑散財貨拿出來生利。當然,這個信字,民眾開始未必相信,這便需要一些手段,朝廷可以用鐵山、石炭山、鹽場或者賦稅予以擔保。若是不能償還,便用此賠償。」

石青連比帶劃,將後世的銀行信貸理念灌輸給郎闓。只不過,他的努力白費了。

郎闓用力搖頭,堅決地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朝廷資用不足,士民當破家為國,怎能讓朝廷用礦山、賦稅抵押。如此作為,成何體統!便是能成,也不能為之。」

石青一愕,猛然意識到在家天下時代,追求國家信用純屬玩笑。

把玩著茶盅,默默想了一陣,石青對郎闓說道:「石青慮事不周,有些莽撞了;朝廷向民間借貸確實欠妥。不如這樣,五斗米互助社在鄴城設一分社,分社以石某和新義軍的名義向鄴城人士借貸。青兗有幾座礦山鹽場,還有無數良田,都可以拿來抵押擔保。郎大人以為如何?」既然國家信用體系不合事宜,石青臨機一動,改為謀求建立商業信用體系。

郎闓沒有立即回答,狐疑地盯著石青,如今他對面前這人特別戒備,總覺得對方一舉一動都含有深意。

石青又道:「石某在鄴城聲名不彰,就算立下字據,只怕他人也不肯輕易相信,是以請郎大人給予支持,帶頭向五斗米互助社提供借貸,如此以來,就會有其他人跟著效仿。當然,利錢那是一枚都不會少郎氏的。郎大人不會擔心石某耍賴吧。哈哈哈……」

郎闓皺眉道:「太常大人,我等議得是撫恤資用不足一事,可不是什麼五斗米互助社!」

石青一笑,道:「郎大人放心,五斗米互助社來鄴城設立分社,會將所斂財貨盡皆拿出以補足撫恤資用。因此,即便是為了撫恤戰歿將士,為了朝廷公祭大事,郎大人也該帶頭給予五斗米互助社大力支持呀。」

「哦——」

郎闓聞言,忍不住有些感慨,其中還夾著些感動,石青能有這般舉動,忠義之心昭如日月,絕不輸於朝中任何一人。

但願關於內亂的傳言是毫無根據的猜測吧……郎闓暗嘆一聲,開口問道:「公祭只有十日,撫恤必需在十日內完成,五斗米互助社卻還未在鄴城設點,短短几日,來得及借貸、來得及補足撫恤資用?」

「來得及——」

石青信心十足地說道:「石某幾日前便已傳令肥子,調集人手儘快趕赴鄴城。剛有前哨稟報,軍帥府人士午後便會趕到,五斗米互助社鄴城分社將會立時成立;不用等到晚上,石某就可以帶他們向朝中諸公化緣了。朝中諸公若能率先響應,不定商賈士林就會積極跟進。呵呵,正好,朝中諸公大多都在西苑,方便的很呢。」

石青說的得意,郎闓卻沒那麼樂觀,提醒道:「不說太常大人此舉之忠義,即便憑你我私交,郎氏也會鼎立支持。只是人心向私,他人如何卻不得而知。太常大人不要太過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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