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第六十二章 英雄之殤

戰場上廝殺更為慘烈了。

傷亡一向很小的鐵甲士損折三四百,超過一成,大魏騎兵同樣凄慘,冉閔身邊剩餘不到五百騎。

也許欺對方人數不多,也許鐵甲士不願辜負慕容恪的信任,儘管有些慌亂有些膽怯,他們還是強自支撐著向魏軍發動一次又一次突擊。不過,無論他們如何衝擊,始終沖不垮冉閔的防禦,此時的冉閔就像一座移動的高山,緩慢但卻堅定,帶著無可匹敵、不能阻擋的氣勢向東南方向突進。

事實上冉閔並不像表面那般從容不迫。連著幾個時辰的鏖戰,特別是與大燕鐵甲士的對沖,讓他耗盡了體力,兼且一直沒機會飲水吃食,冉閔早已又累又餓疲累不堪,連鉤戟、雙刃矛之所以繼續有力威猛,全賴多年戰陣磨練出來的韌性以及生死關頭爆發出的生命潛能。

在冉閔眼中,部下是越大越少,敵人卻不見減少。兩千多大燕鐵甲士循環往複,發起一輪接一輪地衝擊,另有六七千敵軍輕騎在一側監視,這樣下去何時是個了局。

砸到一名鐵甲士之後,冉閔焦灼地四下打量。隨即,他眼睛一亮,目光落到南方百步外的一片水草地上。

那片水草地不大,南北窄只有七八十步,東西寬足有兩三里,東邊斷斷續續一直延伸到兩里外的滏陽河。水草地坑坑窪窪,到處都是小小的水泊,水泊應該是山洪爆發時,滏陽河水溢到低洼處行成的,魏軍主力突圍時,很可能打此經過,水草地一帶被踐踏成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深深的腳印和濺起的污泥。

「隨我來!」冉閔調整方向,帶領幾百名部屬向水草地方向突擊。他從腳印和污泥判斷出,水草地地質很鬆軟,即便輕騎都難行動自如,更不可能承擔起鐵甲士的重量。天將黃昏,如果能在水草地一帶堅持半個時辰,天黑下來藉助滏陽河水突圍就會容易許多。

冉閔料得不錯,水草地確實承擔不起鐵甲士的負重。

鐵甲士衝擊往往是完成一輪後,調轉馬頭兜個圈子,趕到冉閔前方六七十步外,再跑動戰馬進入又一輪衝擊;冉閔只向水草地突進了二十多步,對手就需要兜到水草地里去了,可當幾名鐵甲士進去試探了一番,隨後無奈地離開了。他們試探出,重鎧鐵騎一旦進入,戰馬將會陷入泥濘尺許,這還怎麼跑得起來?

沒有衝擊距離,鐵甲士威力大減,壓力猛然一輕,冉閔厲聲叱喝,帶著部屬輕易殺進水草地。鐵甲士圍著水草地外打轉卻不敢進來,這時候,大燕軍中吹出了號角,鐵甲士隨著號角聲退了下去。

水草地質地確實柔軟,即便輕騎身處其中也不方便,戰馬的蹄印也有半尺深。帶著幾百部屬來到水草地核心,冉閔翻身下馬,令道:「下馬!將戰馬圍起來,人躲在裡面防備箭矢。等對方衝上來再出來應戰。」

魏軍騎士默默下了戰馬,一邊按照冉閔的吩咐圈馬布陣,一邊進食飲水,一個騎士發現冉閔沒帶水囊和乾糧袋,連忙將自己的獻上去。

冉閔仰脖灌了幾大口水,將水囊還給騎士,拎起乾糧袋從裡面抓出一把炒麥,直通通地塞進嘴裡,緊跟著又抓了一把塞進去,最後又是一把。

幾大口水,三把炒麥下肚,冉閔從容了一些,左手抓了一把炒麥隨後將乾糧袋還給騎士,右手從馬兜里捧出黑豆,炒麥喂自己,黑豆喂朱龍,冉閔一邊慢慢咀嚼,一邊轉頭四顧。

近萬燕軍鐵騎在四周圍的風雨不透,站在低洼的水草地中,除了燕軍的槍林旌旗和陰暗的天空,冉閔什麼都看不到。讓他心安的是,燕軍沒有下馬,弓騎兵也未有靠近的意圖,似乎一時半會不會發起攻擊。

鮮卑人允許我等拖到天黑?

冉閔思忖之間,大燕軍中突然響起嗚嗚的號角,草地西面監視的燕軍隨即向兩邊閃開,嚴嚴實實的合圍露出一道異常開闊的口子,距離冉閔百十步的口子外,好幾千遮蔽了雙眼的馬匹排出五個整整齊齊的長方形陣勢。大半馬匹上沒有騎士,少量的馬匹上有,冉閔細細打量,看出每隔四匹馬就有一位騎士,馬上騎士雙手各握兩根韁繩,似乎除了胯下坐騎,還控制著另外四匹馬。

他們想幹什麼?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冉閔腦海,對方已經隨著號角聲發動了。第一排騎士大聲呵斥,每人控制著五匹戰馬向水草地衝來,緊接著第二排,第三排……幾十排戰馬相繼動了起來。每排約有三十名騎士,一百五十匹戰馬,他們組成了一個百十步寬的衝擊面,能將整個水草地帶囊括在內。

鐵蹄奔騰,馬群洶湧,數千匹蒙面戰馬急衝過來。

冉閔大驚失色,對手這一著和己方對付鐵甲士如出一轍,不同的是,己方靠自己的軀體衝撞,對方用的是不知道畏懼,體格和力量更大的戰馬……

「快!上馬跑——」冉閔亢聲大呼,一刻也不敢耽擱,轉身躍上朱龍。雙方距離太近,對方佔了先行跑動的優勢,轉眼就會趕上來。

身處敵軍包圍之中,魏軍騎士大多都很警醒,一見不對,立即飛身上馬,背對對方衝擊方向向東逃跑;但有近百名魏軍騎士太過疲累,只顧揪著間隙休息因而反應慢了一些,他們剛剛起身,數千蒙面馱馬已然衝到……

冉閔心底一暗。若是面對幾千敵軍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衝上去解圍,面對幾千瘋狂的戰馬他卻無可奈何。稍一遲疑,他旋即揚鞭催馬,向東而去。可還是有點遲了,朱龍戰馬剛剛發力,五匹蒙面敵騎就追了上來。

冉閔不慌不忙,聽聲辨距,待敵騎噴鼻氣息在腦後響起之時,他倏地回身,連鉤戟借勢一掄,砸中最近的敵騎頭顱。

敵騎連哀鳴都未及發出,腦漿四濺,撲地翻倒,與它一隊的另外四匹戰馬似乎受到羈絆,跟著向下摔倒,控制戰馬的騎士倏地被甩了出去,在半空中兜了一圈,砸向冉閔。

冉閔恍若未見,稍一帶馬,朱龍斜刺躥出,敵軍騎士擦著冉閔左肩跌落水泊,濺得泥濘四處飛散。

冉閔猛地一磕馬腹,朱龍飛快躥出,正欲脫離敵騎接觸之際,忽然間頭頂一暗,三四匹戰馬騰空飛了過來,其中一匹端端正正地向他砸了過來。

原來這是五匹敵騎倒地引起連鎖反應,後面的戰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騎士也未能及時作出反應,以至於相繼有十匹戰馬被絆倒,其中幾匹受慣性佐使,凌空飛了起來。

飛來的戰馬其勢甚急,巨大的身子籠罩了好大一片空間,冉閔躲無可躲,眼見就要被砸中,逢此危急之時,方顯英雄本色。任朱龍向前奔跑,任空中戰馬向下墜落,直到臨近頭頂,冉閔這才爆喝一聲「吼!」

喝聲中,連鉤戟、雙刃矛電閃而出,舉火燎天一般,叉住下墜的戰馬,就在這時,冉閔大喝一聲:「去——」雙臂一抖,連鉤戟、雙刃矛順勢將戰馬帶到右側。

「噗——」戰馬砸下,水花四濺。

與水泊相同,在這一刻,慕容恪如受重擊,心中翻起滔天波瀾:這不是人能做到的!冉閔不是人!有此人在,大燕國休想入主中原。

「來人。快快傳令,全軍合圍攻擊,不可放走冉閔——」鬼面後的眸子開始露出驚慌,慕容恪急急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沒有冉閔的引領,三千鐵甲沒能沖開的魏軍騎士卻被幾千戰馬徹底衝散。匆忙逃走之際,魏軍不僅沒保持隊形,甚至零零散散地分別向東、南、北三個方向逃竄。只是,未等他們脫離水草地,慕容恪的總攻令就到了,無數燕軍騎兵從四面八方圍上來肆意剿殺。

冉閔擺脫戰馬群,向東南奔出一兩百步,收攏了百十騎魏軍。這時大燕重鎧鐵騎從南邊逼了過來,為了防止冉閔逃脫,慕容恪一直把鐵甲士部署在東南方向。

「走!去河堤附近看看。」冉閔不想與鐵甲士糾纏,偏馬向東邊的滏陽河奔去。

古時交戰,臨河之地往往是絕路,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選擇走水路逃生。之所以如此主要是衣甲的緣故,古時衣甲多由金屬或皮革製成,這些物事一旦如水便會變得沉重無比,一般人無法負甲泅渡,下水即等於自殺。至於褪甲下水,一則逃跑之際沒有充裕的時間,二則甲衣褪下後,易於被追兵亂箭射死,並不是個好主意。

冉閔向河堤方向突圍也是迫不得已。

河堤方向也有燕軍阻截,不是鐵甲士,是兩千大燕精騎。

「鼠輩焉敢欺我!」冉閔絲毫未將對手放在眼裡,一磕馬腹,朱龍騰躍而起,躍進燕軍陣中。連鉤戟風車狂掃,雙刃矛閃電急刺,雙方甫一接觸,七八名燕軍倒斃慘死,朱龍前端空出大片空隙。

「跟上來!」冉閔厲聲疾呼,躍馬沖陣,所到之處,如怒劍斬波,擋者披靡;大燕精騎不是跌翻,就是遠遠甩出,為朱龍騰出一條血肉跑道。與鐵甲士相比,兩千精騎差得太遠,他們的行動與其稱為阻截,不如說是騷擾更合適。

「快!從弓騎兵中挑選二十名神射,靠上去,射殺冉閔戰馬。傳令鐵甲士,向東南迂迴,阻截冉閔去路。」一次次震撼之後,慕容恪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從容,急惶惶地調集人馬四處阻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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