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第九章 荀羨之薦

徐州州治彭城。刺史府。

冉閔明了石青耿耿之心之時,石青同樣在向另外兩人表白自己的耿耿之心,只是內容和冉閔理解的有點出入。

「石某並非不願南投,亦並非不知忠義之輩,可以說,對大晉之忠義,石某比之南方大多諸公猶有過之。但是石青不願南投,眼下更不能南投。因為……」

大堂上燈火通明,三人三幾呈品字形擺放就座;主位之上是徐州刺史周成,李農的死對他打擊很大,時間過去四旬,這個豪爽的漢子看起來依舊是哀戚滿懷,形容慘淡。

石青和荀羨一左一右跪坐下首賓位。

荀羨的身份是揚州刺史殷浩的特使。離開新義軍後,大晉朝廷沒有為荀羨安排新的官職,因為有北地的生活經驗和人脈關係,荀羨成了殷浩或者是大晉溝通北方的特使,一直在淮河南北奔走。此番北上,他意欲勸降周成投晉,沒想到恰恰遇上了石青。

石青和新義軍騎兵於五月十二午後趕到彭城,騎兵大部在彭城之東的泗水河灘露宿歇息,石青率兩百親衛騎和戴施等十名『苦力』進了彭城,前來拜會周成。

石青的到來,讓周成有了一吐衷腸的機會。欣喜之餘,他召集麾下乞活將領盛情款待石青以及荀羨。飲宴過後,賓主大多散去,周成留下石青、荀羨單獨敘話。

石青顯然喝了不少酒,荀羨抱怨新義軍身為晉人,無論如何都應該心向朝廷南投大晉的時候,他拍案而起,大聲駁斥,情緒極為激動。

「……新義軍一旦南投,桎梏之下,數萬大有作為之男兒必將淪為一群廢人;或如揚州刺史王俠,南投後仿如南下流民,在廣陵京口間屯耕開荒;或如劉琨公、祖狄公,面對大敵,不能得到朝廷絲毫援助反而受盡羈絆牽制,有力也無處使。石某絕不甘心新義軍落得如此下場……」

頓了一頓,石青低下聲音,沉重說道:「……眼下北方離亂,鮮卑慕容大軍壓境。中原大地正在經歷千古難見之浩劫。但凡英雄豪傑,無不捨身棄家,赴危經險;石某豈能落後!逢此轟轟烈烈之時,讓新義軍南投,不僅會讓數萬男兒遺憾終生,無數中原民眾也將孤苦無助,忍受亂世煎熬。石某絕不容許此事發生!」

話不投機半句多。荀羨見勢不對,只得作罷,向周成、石青兩人揖手告退。

荀羨出去後,周成疑惑地問道:「雲重。你真的會對大晉心存忠義?以為兄所知,你對冉閔和大魏朝廷可是死心塌地的啊。」

「不!」

石青斷然否定,隨後自嘲道:「周大哥並非小弟知音啊。其實,無論是大晉司馬氏或是大魏皇帝,小弟都難以生出死心塌地的效忠之心;準確地說,小弟不會效忠一個人、一個皇帝,只會效忠這片土地,還有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族人。小弟適才說的大晉,指的是華夏的歷史傳承,小弟必須對之心懷敬畏並且忠誠不二,而不是指司馬氏。至於皇上,小弟更多的是傾慕和尊重,並希望能與之並肩戰鬥,而不是忠誠。」

周成雙目大睜,懵然若失,聽了石青一通解釋,他反而更加迷惑了。大晉朝廷指得竟然不是司馬氏,而是什麼歷史傳承?臣子的忠誠不獻給高高在上的皇帝,反而低下身段獻給萬千螻蟻般的民眾?石青的闡述遠遠超出了周成的理解範圍。

「新義軍沒有追隨乞活而是選擇了悍民軍,周大哥對此一直有想法吧?」石青直接問道。

石青的問題觸及到周成的傷心事,撇下那些令人懵懂的疑問,他黯然嘆道:「事實證明,雲重的選擇是對的。你若是跟了總帥,此刻只怕也……」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未完之意石青懂得。

「時也。命也。這世間總有一些東西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石青苦笑一聲,訕訕道:「周大哥有所不知,即便新義軍沒有追隨乞活,小弟差點也和總帥一般結果了……」

「嗯?怎麼回事?」周成眉際漸漸堆疊起來。

石青當下將冉遇密奏、冉閔假藉助戰之名詔令新義軍前往鄴城實則欲對他不利、途中得聞消息迅速撤回河南這些事一一相告,只隱瞞了傳遞消息的劉群姓名。

「哼!冉閔昏庸至此,枉你還為他如此拚命。」

周成聽罷,橫眉怒目,一拍矮几,截然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雲重,你隨為兄一道南投大晉;新義軍、乞活軍即便是在淮南作屯耕農,大晉也少不了我等兄弟的富貴榮華。豈不比在此擔驚受怕強甚。」

石青沒有回答。過了半晌,當周成詢問的目光盯視過來,石青才緩緩地、極堅決地搖了搖頭。用力回答道:「不!新義軍絕不南下!」

「雲重!你這是……」

「周大哥。你知道小弟為何沒有追隨乞活軍,而是選擇追隨悍民軍?」搖晃的燭火下,石青黑沉沉的雙眸閃爍著幽光,緊緊逼視著周成。

周成遲疑片刻之後,搖了搖頭。

「因為——與悍民軍相比,乞活軍太過自私!太沒有進取心!」

石青口氣陌生的讓周成感覺換了個人似的。「亂世之中,乞活眾抱團自保,掙扎求存;出於人之常情,原本無可厚非。但是,小弟想要的不是這些,小弟想要的是驅除胡虜,光復中原,復我華夏衣冠。而這些,只有悍民軍有可能做到,也只有他們真正在做。小弟別無選擇,只能追隨悍民軍。此乃公義,無關私誼。」

周成身子驀然一緊,痛苦地縮成一團。

殺胡令出,冉閔聲望大振,自此將李農拋在身後;那個時候,乞活軍有識之士便認識到,乞活軍過於保守,「乞活」這面旗子不是一面真正的戰旗,更像是投誠的降旗。這樣的旗號,在紛亂的時代是不會有任何作為的。

但是,李農在世的時候,這個話題沒人敢提出來。李農過世之後,乞活軍人心惶惶,包括周成在內,沒人再顧得這個話題。此時,石青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乞活軍的缺陷,周成聞聽後,想到李農的慘死,想到乞活軍數十年的艱辛苦難,想到未來前途的慘淡,不由得百感交集,情難自已。

石青的聲音越來越冷。「如果說乞活軍目光短淺,難有作為的話,大晉朝廷與之相比,更為不堪。那是一幫醉生夢死、苟且偷生之輩。他們罔顧家園淪陷,罔顧民眾受苦;他們為名求利,虛談玄言,如幼稚兒童般,不通半點實務;他們一個個煌煌如道德高士,實質上是一群貪生怕死,掩耳盜鈴之輩。這樣的人,這樣的朝廷,是你我應該追隨的嗎!是英雄豪傑願意追隨的嗎!」

周成沒有想到石青會這般刻薄,疾言厲色,不留半分情面,將大晉朝廷和乞活軍說得一無是處,他被石青這一通言語震的有些獃滯了,遲鈍之中,他隱隱感到不對,遲疑著問道:「雲重。你的意思是大晉不值得投靠,可是冉閔害了總帥,而且還要殺你。大魏也沒你我容身之地,這如何是好?」

「周大哥勿須擔憂。天下之大,怎會沒有我等容身之地?即便不投大晉,不去鄴城,新義軍、乞活軍雄踞青、兗、徐三州,誰又能奈何的你我……」

石青放緩了語氣,開始道出自己此行的目的。「……當然,這只是目前的情勢,無論是大晉或是大魏目前都沒有能力對我等構成威脅。小弟憂慮的是,也許要不了多久,鮮卑慕容就會攻到黃河岸邊。慕容氏二十多萬鐵騎一旦跨過黃河,青、兗、徐可就危險了……」

「雲重以為該當如何應對?」

「小弟以為,為了阻止鮮卑慕容南下,無論是新義軍或是乞活軍,應該暫時忘掉怨恨,支持鄴城,支持皇上,阻擊鮮卑人。有些事情,可以在趕跑外敵後,我們自己人關上門商量著解決……」

「支持皇上……雲重!你還叫他皇上!」周成瞪大了眼睛,他感覺越來越看不清石青了。

「周大哥。你聽小弟說……」

石青將鮮卑人南下,征東將軍鄧恆不戰而退、月餘光陰慕容氏掃平幽州全境以及襄國石祗、石琨發兵十萬攻打鄴城等消息一一相告,又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翻來覆去地解說了一通。最後終於說得周成放棄南下投晉的想法,與新義軍聯手互保,共同經營徐州。只是,對於石青所提,不遺餘力地支援鄴城抗擊襄國和鮮卑人,周成還是有些保留。知道周成感情上一時難以接受,石青沒再勉強。

天將三更的時候,石青出了刺史府,迴轉周成給石青親衛隊安排的駐地。周成知道石青身邊有個女人,也就沒有安排留宿。

所謂的駐地其實是個大戶人家的府邸,這棟院落的主人雖然逃到了南方,房舍保存的倒還完好,於是便成了歷任徐州刺史招待來客的館驛。

石青在雷弱兒的引領下來到駐地,轉過一道迴廊後,突然聽到一陣竊竊私語。他循聲看過去,但見右手一道涼亭里模模糊糊杵著兩團人影。涼亭里的人也聽到了腳步聲,跟著住下口不再說話。

「誰在哪裡?」石青問了一聲。

「是石帥啊。」涼亭里傳來荀羨的聲音,隨後黑影一動,兩人走近過來。

石青辨認出,其中一個是荀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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