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第七章 義士

河南荒僻,人煙稀少,以至於千里之地,野草叢生。惠濟河畔不外如是,蘆葦、水草密密叢叢,繁茂的如牆邊一般。

雷弱兒呼聲未歇,蘆葦叢呼啦一陣響,水草分開,現出四條小筏子。

四條筏子首尾各有一持篙漢子,持篙漢子都是腰間圍了塊布,黑黝黝的身子幾乎完全裸露;被發現蹤跡後,漢子們雙手上下連動,撐著筏子快速向河中逃去。

襄邑自古以來便是有名的水中之國,湖河處處,港汊橫生,當地人除了蠶桑之業,便以漁獵為主。

雷弱兒瞅了眼漢子的打扮,眼光隨即在筏子上一掃,入目所見儘是魚簍、漁網、魚叉等獵具,並無槍刀、弓矢這一類的兵刃,當即放下心來。他斷定這該是當地的土著漁民,不防之下與己方馬隊相遇,擔心驚擾,是以偷偷躲進蘆葦叢中。

儘管如此,作為負責石青安全的扈從隊長,雷弱兒還是有些不放心,揚聲吆喝道:「來人啊!給雷某燒了這些蘆葦,免得老鼠、水蛇在裡面亂躥。」

雷弱兒的聲音一落,石青親衛還沒來得及點火,正在逃竄的四條筏子先停了下來,一個三十許的敦實漢子揚聲叫道:「義士!快走啊!對方要放火了——」

雷弱兒一聽就明白,敢情對方還有人躲在蘆葦叢里,只是不知道躲在哪一塊,當即催促親衛。「快!快點火——」

「老何啊,你吆喝個嘛——」蘆葦叢中響起一聲無奈地嘆息,隨後水草分開,一條筏子晃悠悠地從中撐了出來。筏子上撐篙的一個是年輕後生,看起來二十不到;另一位年齡稍長,約莫二十七八。

兩人打扮與剛才八人相仿,同樣是在腰間系了塊破布。年輕的後生身上疙瘩凸凹,看起來頗為健壯;年齡稍長的個子中挑,身子骨很瘦,以至於看不到一點贅肉。

說話的是年齡稍長的瘦子,他站在筏子前面,悠閑地撐著長篙,口中懶洋洋地抱怨道:「老何啊,你也不想想,春夏時分的水草哪能輕易點燃?這又不是雙方陣戰,軍令哪會執行的很嚴?對方點兩下,燃不起火頭,便會罷休。偏你多嘴,把俺暴露了……俺好不容易等到一匹戰馬靠過來,被你這一嗓子給叫沒了。」

瘦子說得肆無忌憚,毫不隱瞞搶馬的心思。他還和適才匆忙逃竄的八人不同,撐篙撐的極慢極從容,一點也不擔心河谷里的新義軍追殺。

在這人抱怨的時候,石青便留了心。因為他說得話很有道理,雷弱兒他們一旦點不燃蘆葦,定會不耐煩地罷手,如他這般沉得住氣的,躲在蘆葦叢中弄不好真的會搶走一匹戰馬。看著這人從容的模樣,石青有多生出幾分欣賞。

這人之所以如此,只因為他知道對方的騎兵對他根本無可奈何。

惠濟河是浪蕩渠的支流;這時候的浪蕩渠水量並不十分充沛,不到雨季,大部分河段水位不過一人多高,作為分支的惠濟河水位又低了一些,以至於新義軍騎兵過浪蕩渠和惠濟河時都是乘坐戰馬泅渡的。

戰馬可以泅渡惠濟河,卻沒法在水中快速賓士。對方顯然是想到這一點,所以才這般有恃無恐。這人短短時間,能想透這許多關竅,腦筋確實很靈光。

「義士——對不住啊,俺老何又壞了你的事,回去請你喝酒賠罪……」先前提醒的『老何』似乎對『義士』頗為服膺,連聲賠罪。

石青聽到『義士』這個稱呼,心中一動,待老何說罷,便沖河面揚聲喊道:「義士,可是真義士么?若是真義士,石某送你一匹戰馬又有何妨?」

『義士』聽見招呼,用長篙支住筏子,轉過身來,遠遠地端詳了石青一陣,見說話的是個穿著普通皮甲、一身風塵的年輕騎士,便即笑了,回道:「那位軍士,竟敢虛言欺誑戴某么!不過你小小年齡,反應倒快,比那大個子將軍強多了。日後富貴定在他之上。」

大個子將軍指的是雷弱兒。石青從這句話里聽出端倪,這人瞧自己年少,以為是個普通士卒在欺誑他,普通士卒怎麼有權將戰馬輕易送與他人?他反應倒是極快,立馬施以報復,明著誇讚石青,實質是『捧殺』石青,石青若真是普通士卒,雷弱兒聽到對方言語後,不定會產生什麼想法呢。

這人心思也太詭詐了一些。石青有些哭笑不得。

不等石青發話,雷弱兒已經厲聲呵斥。「大膽!汝敢冒犯石帥,當真不怕死么!汝若不上來受縛請罪,雷某便踏平襄邑,誅殺汝滿門老小。」

情勢斗轉之下,『大將軍』竟然對『普通士卒』如此恭敬!雷弱兒橫插進來的這一杠,讓這人有點拿不準了。他似乎膽氣極壯,雷弱兒的恫嚇毫無作用,嗤笑一聲,這人道:「襄邑早被汝等踏平了無數次,汝若有興,儘管來就是了。汝想誅殺戴某滿門老小,哼!卻需些本事才行。」

說罷,這人有些氣惱,一揚長篙,罵罵咧咧地叫道:「真他奶奶的晦氣!遇見這麼多死人;哥哥弟弟們,走啰——再不走沾得晦氣越發多了。」

雷弱兒哪受過這等辱罵,聞言後勃然變色,他望了眼石青,石青若是發令,他便是騎馬沿岸追蹤,也要將這些人一一誅殺。

石青搖了搖頭,示意雷弱兒不要莽撞,隨後石青再次開口道:「義士!你往哪裡去?新義軍來了,你還不快快回家歸隊。」

石青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吸引了『義士』興趣,他再次停下筏子,回身對石青說道:「新義軍?你們是青兗的新義軍?」

「不錯!」

石青給了個肯定的答覆。隨後笑道:「新義軍上下皆是義士,新義軍是義士之家;你若真是義士,還不快快回家。」

那人知道石青身份不低,口氣莊重了許多,不過仍舊有些漫不經心。「戴某曾聽先賢說,大丈夫立世,當知何為忠義,行事以信義為先,並以此自勉;因此被鄉人謔稱為義士。不知新義軍之新義又有何解?」

石青自信地一笑,向河畔靠近兩步,道:「新義軍的新義自然離不開忠義、信義,只是既為新義,當有一些意思要超過先賢言語涵蓋才是。」

「真的么?」

義士嗤笑一聲,揚起長篙指點著石青,冷斥道:「汝所謂的新義不過是背義忘本而已,也好在戴某面前賣弄?汝等身為晉人,不思迎接王師北伐,反而甘願受羯趙驅使,對北伐軍刀兵相向,使北伐功敗垂成。羯趙傾頹,中原大亂,汝等不南投回歸朝廷,反而四處爭戰,趁機擴充勢力,意欲獨霸一方。哼!就便是汝等所謂的新義?幸虧汝等是『新義』,若是舊義。戴某必棄『義士』之名不用,否則,與汝等同名,戴某羞也羞死了。」

這人唇槍舌劍,劈頭蓋臉地砸過來,砸的石青頭暈眼花。他實在沒想到,在對方眼中,新義軍的作為竟如此不堪。

「好賊子!汝等著受死吧。」雷弱兒忍無可忍,暴跳而起,亢聲向石青請令:「石帥!輕騎營和親衛混編營到了,這幾個狂徒跑不掉了,請傳令阻截。」

石青掃視一眼,這才發覺,輕騎營從惠濟河上游處迂迴過來,親衛混編營從下游向這邊迂迴。兩營一上一下,只要往河心一攔,正好夾住對方。

「吹號——傳令!只需擒拿,不可傷了他們。」石青應允了雷弱兒的請求,轉而得意地向那人笑道:「無論是新義還是舊義,汝等還是乖乖登岸為好,石某保證不傷害汝等。否則,手下兄弟不知輕重,免不得要讓汝等吃些苦頭。」

另外九個土著漁民發現不對,頓時慌亂起來,一起看向『義士』,指望他拿主意。

變起倉猝,實在出人意料之外,饒是『義士』反應敏銳,面對上下游四千騎兵的包抄他也無計可施。目瞪口呆了一陣,『義士』懊惱地叫道:「晦氣!真他奶奶滴晦氣!」

石青暗地一樂,取笑道:「不是汝晦氣,而是石某運氣。呵呵,汝還不到石某身邊沾點運氣,更待何時!」

『義士』左手撫額,一點點地向下抹去,當抹到下頜時,那張臉已經堆滿了笑。聲音裡帶著諂媚,『義士』道:「小將軍英姿雄偉,紅光滿面,果然是幸運之人,戴某晦氣太重,真的需要到小將軍身邊沾點運氣。呵呵,請小將軍稍待,我等這就過去……」

話音中,他撮唇打了個呼哨,隨即撐起長篙,筏子向岸邊靠過來。

石青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搖搖頭,問道:「汝姓戴?名字叫什麼?」

「小將軍容稟,小民姓戴名施,表字行義……」義士停止撐篙,在筏上對石青一揖,盡顯謙遜之美德。

「戴……施!」石青雙眼一咪,緊緊盯了過去。難怪膽氣如此之壯,心思如此敏銳,原來是他!

大晉偏安江東之後,數十年間大張旗鼓地發動了十數次北伐,這些北伐,包括桓溫的北伐在內,除了虛耗錢財、折損將士之外,最終結果都是無功而返。如果一定要說取得過那麼一點成績,這點成績便是將傳國玉璽從鄴城弄回了建康,結束了大晉皇詔有印無璽的尷尬局面,為大晉挽回了不少面子。

北伐的這點成績就是戴施為大晉取得的。而且沒費大晉一兵一卒,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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