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戰火紛飛的歲月 第六十二章 賠償損失

白馬渡、稟丘、大清河三線新義軍,合計只有萬餘,其中大部分是義務兵,甚至還有兩千青壯。這些人能夠抵擋兩萬多敵軍的猛攻?能抵擋多久?三天還是五天?敵軍二十八的凌晨開始攻擊,距今已快兩天,洛陽主力回防,至少需要兩天……

默算了一下時間,石青坐不住了,他倏地站起,抓起了長槍。稍一不慎,稟丘就可能出現危險。

但是——

石青準備開口下令騎兵急速撤回的時候,他腳下一沉,又有些猶豫了。

騎兵撤走,剩下的步卒鎮制六七千降兵已然很艱難,再沒有餘力守住土壘,只能跟著撤走。八千枋頭士卒如瓮中之鱉,眼看就要落網,他們是蒲氏最後的本錢,一旦斬殺,蒲氏就徹底完了。這個時候撤走,功虧一簣豈不是太可惜了?

不回兵救援不行,眼看到手的勝利果實不摘到手心又不甘。石青喘了幾口粗氣,最終決定撤走,蒲氏殘餘留待以後有機會再收拾。

就是走,也不能太便宜你們!

石青咬牙切齒地詛咒了一句,眼珠一轉,拿定主意,隨後疾步跨上黑雪,高聲叫道:「雷弱兒。傳令輕騎營、權翼精騎到金墉城東門集結。」

雷弱兒飛跑著前去傳令,石青帶了二十個親衛踏進了洛陽主城的廢墟中。

金墉城東門是向洛陽城內開的,原本用於主城和陪城之間的交通,防禦要求低一些,因此這一面的城牆比較平直。

石青騎乘著黑雪從一個倒塌的城門進了洛陽,走過一條廢墟街道,向右一拐,來到金墉城東門,隨後他下了戰馬,翻身踏到城門外高高的土壘上。

東門城樓上站了不少表情獃滯的枋頭軍,他們知道新義軍不會攻擊,因此也沒有戒備,歪歪倒倒四處斜靠;對於石青的舉動恍若未見。

「城上士兵聽著,某乃新義軍軍帥石青!汝等快去通知蒲健,本帥要向他問話,他若識趣,說不得本帥會給留你們一條活路。」石青蠍尾槍斜指城樓,大聲喝斥。

城樓上的士卒原本沒有在意,聽到新義軍軍帥石青時,有一些打起了精神,等聽到可能會有一條活路時,大部分都哄地一嘩,揚聲叫嚷:「快啊,通知襄國公(大晉封賞給蒲健的爵位),新義軍石帥來了……」

腳步騰騰中,無數人匆忙跑下城樓,將好消息傳播到四方。

石青冷冷一笑,這些人一旦擁有了生存的希望,誰敢將這希望掐滅,他們就敢與誰拚命。蒲健——你敢嗎?

與石青預料的一般,沒多久,城樓上一陣響動,現出無數涌動的人頭,得聞消息的枋頭軍都趕了過來。其中一撮人衣甲華麗,特別醒目,石青閃眼瞧去,隱約認出其中有蒲健、蒲安以及王墮、梁欏這些戰場上照過面的老對手。

冷冷地盯著這一撮人,石青一言不發;等著對方發話問候。面對戰敗者,勝利者有自傲的資本。

夕陽的餘暉落在背後,蒲健趴上垛口,整張黑臉藏進了陰影之中,只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珠格外醒目。

「石青!蒲健在此!汝有何話要說?」蒲健拿捏著架子,嘶啞著嗓子向城下喊話。

兩人垂直距離不過六七丈,從對方猩紅的眼珠里,石青清晰地看到了焦慮和不安,暗自冷笑一聲,石青喝道:「蒲健!汝可知罪?」

蒲健一怔,大腦出現片刻短路。枋頭被對方搞得如此凄慘,石青還好意思興師問罪?這是哪根哪啊……過了片刻,蒲健醒過神來,惱怒地叫道:「石青!汝要攻便攻,要殺便殺。何必啰嗦。」

任打任殺?石青聽出對方底氣不足,心中暗笑,黑臉卻向下一拉,佯怒道:「好!汝既然不思悔改,一意孤行,本帥樂意成全,不過多殺幾千而已。」

說到這裡,石青霍然轉身,一躍下了營壘,高呼道:「新義軍諸將士聽著,即刻起,加強戒備,不得鬆懈,絕不放一人走脫。」

新義軍值守步卒和剛趕到的騎兵大聲應諾,震得四周廢墟上的土石簌簌而落。

城頭上的枋頭軍哀聲嘆氣,剛剛興起的一點希望轉眼間被掐滅,這種心情比一直都沒有希望更難受。有些膽大的士卒怨怪地瞪向蒲健,恨他不會應對。

蒲健也是一愣,沒想到石青這麼乾脆,一言不合,扭頭就走;以至於自己連他是何意圖都未探明;他口張了張,想開口喊回石青,卻又感覺這樣做過於怯懦了。

情急之下,蒲健顧不得許多,狠狠踹了身左的蒲安一腳,示意叔父出面喊回石青。

蒲安原本不是急智之人,被踢一腳後,腦袋頓時靈光了許多,不等蒲健眼神示意,已經張口喊道:「石帥稍待……」

喊聲出口,正自走向黑雪的石青停了下來,他沒有轉身,只緩緩扭過頭,沉默地望向城頭,看架勢似乎隨時準備著離開。

「石帥,你我雙方交戰,只有勝負之分;時值今日,我方承認失敗,只是何罪之有?老朽愚鈍,請石帥指點。」蒲安善於交際,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難得的是,就此打開了和石青敘談的話題。

「難怪枋頭有此一劫,原來汝等竟如此糊塗,至今不知犯了何罪?既然如此,本帥就點撥汝等一二。」

不客氣的斥責聲中,石青轉過身子,揚聲說道:「汝等大多是略陽人士,因遭亂世之苦,石趙暴政,這才被強遷至枋頭,說起來,也算是流民。蒲洪更被任命為枋頭流民督護。本帥所言,是也不是?」

石青說的是枋頭蒲氏最本原的身份,事實上,這個身份之上此時已披上了無數綵衣,蒲洪更被大晉封為氐王,人們提到枋頭,想到的是征北軍、氐王等等炫目的光環,不再是流民屯耕地和流民督護。

儘管如此,當石青提到枋頭最初出身之時,蒲安卻不能不承認,他只好回答道:「石帥說得是。」

「那就是了。」

石青厲聲質問道:「汝等既是流民,當知流民之苦;眼下大趙崩析,無數被強遷至中原的流民脫離暴政桎梏,有心歸還故土,汝等為何不能同病相憐,反作豆萁相煎之事,擄掠西歸流民,截斷南北交通。汝等作此罪孽,悖逆天理,違背良心,難道不怕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么?」

城樓之上,枋頭大小督護聽得目瞪口呆。這人是誰?聖人么?亂世之中,擴張部眾,相互攻伐再也正常不過,這人怎麼能以此相責?換作平日,他們早已大笑起來,換作他人,他們難免也會翻翻白眼;偏偏在這時候,在這個人面前,他們不敢。因為他們領教過這個「聖人」的狠辣血腥,因為這個「聖人」操縱著他們的生死。

事實上,此時枋頭軍上上下下無不希望,城下之人真的是一位深明大義,仁慈祥和的「聖人」,因為只有這樣的敵人,才會好言告誡一番,然後放過他們。雖然,這位「聖人」的告誡讓他們肚子氣的快要炸裂了。

蒲安揉了揉肚子,沖城下一揖道:「石帥誤會了,枋頭本意並非是留難西歸流民,而是欲將大夥積聚起來,共同西歸,以便路上有個照應。老朽承認,其中手段有些強硬了,以至於石帥誤會,這才有了這場戰事,如此說來,枋頭確實有些不是。」

「嘿嘿黑……好一個誤會。枋頭數萬大軍犯我青、兗,誤我農時,致我數千將士損折,耗我倉儲無數。一句誤會就想了解此事么?汝等說得太過輕鬆了。」石青時而冷笑,時而憤慨,彷彿有了極大的冤屈一般。

枋頭人聽了,不僅是肚子快要氣炸,差點連肺都要氣炸。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你不過誤了農時,損耗了幾千人馬。就氣成這般模樣;我們呢?大片土地被侵佔,家園被焚毀,幾萬人屍骨無存;還不該氣的撞死嗎?

怨氣衝天之際,蒲安顯示出一個長者應有的睿智與沉穩,他從對方「一句誤會就想了解此事么」這句話里,敏銳地撲捉到石青的意思:對方似乎沒打算趕盡殺絕,願意了解恩怨。至於為什麼會如此,蒲安不知道。這場戰爭打一開始,枋頭人就糊塗著,不知新義軍為何盯上了他們。也許,對方真是一位「聖人」,之所以出兵,是因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無論是明白還是糊塗,蒲安都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對方若真願意了解之事,他又何樂而不為?

「石帥息怒。」

蒲安歉意地對石青又是一揖,道:「老朽不識石帥虎威,冒犯了青、兗,誠為死罪。只麾下將士俱是流民出身,久受苦難,不該受老朽株連。石帥若是能給他們一條生路,老朽甘願自裁以謝罪。」

蒲安擔心蒲健不能忍辱,不敢指望他,乾脆以枋頭軍督帥的名義向石青請罪,語氣誠懇之餘兼帶了無限凄傷,枋頭軍上下聞聽無不感激莫名。

石青似乎被他感動,遲疑了一陣,重新踏上營壘,放緩了語氣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本帥不喜殺戮,汝等日後若能改過向善,放諸位一條生路也無不可?只是……」

石青停頓了一下,當枋頭軍上下無不把心提到嗓子眼的時候,他冷漠地說道:「人可以放,戰馬必須留下,以作對青兗兩州生民的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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