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戰火紛飛的歲月 第三十九章 男人的眼淚

二月初三。

枋頭大軍從延津渡拔營,向白馬渡新義軍大營逼了過來。旌旗林立如雲招展,煙塵瀰漫遮天蔽日;五千精騎側分兩翼,兩萬五千步卒並排列出五個整齊的方陣,鋪蓋在黃河南岸的平原上,覆蓋了四五里方圓。

咚!咚!咚——

第一通鼓尚未擂完,各部將校已經齊集。剛剛築起一個雛形的新義軍大營西部營壘上,石青負手而立,隔著營柵向西眺望。

「蒲字大旄旗?是蒲洪親自來了嗎?」石青眼睛緊緊盯著兩里外眾多認旗簇擁著的一桿大旄旗。

「不是蒲洪!」

薛瓚適時展露出自己的見地。「蒲洪的大旄旗是蒼黃色牛尾,沒帶羽。這桿旄旗是黑牛尾,綴上白羽;以薛瓚看來,這應該是蒲洪世子蒲健新制的旄旗……」

「新制?」石青若有所思。

「不錯!這旄旗旗面顏色簇新,應該是新制的。如果屬下料得不差,枋頭軍對青兗之戰,當有蒲健督帥。蒲洪或許老了,經不得長途征戰,可能在枋頭坐鎮留守。」薛瓚分析的如絲如縷,合情合理。

石青點點頭,沒有表示驚奇。作為灄頭頂尖人物留名史冊之人,怎麼可能看不出這一點?只是薛瓚見石青沒有任何表示,卻有些失望。

枋頭軍與新義軍隔著營寨對峙半日,見新義軍沒有出寨迎戰的打算,他們沒有匆忙發起攻擊,而是緩緩向後退出三里,隨後旁若無人地就地安營紮寨。

侗圖、孫霸等幾員校尉請求出兵騷擾,要給對手一個下馬威,挫挫對手的士氣。

「以靜制動!固守待變!這是事先定好的策略。沒有我的將令,誰都不許妄動。」石青很堅決地拒絕了手下們的請求,說完,他略微偏轉過頭,悵惘地望著西北,沉默不語。

王猛眼光一轉,順石青正對的方向看過去,那裡是隔黃河與白馬渡斜斜相對的汲縣。

王猛恍然明白,石青是在惦記麻秋,他大概在猜想麻秋是否接到傳訊?是否已派遣心腹前來會晤吧?王猛默算片刻,石青的內應迴轉枋頭大約六天,正常情況下,口信早該傳給麻秋了,麻秋若是有意,派遣的人兩天前就該到了。難道……

王猛皺起了眉頭。他知道,石青並不擔心當面的三萬枋頭軍,一萬一千新義軍背靠青、兗;據壘而守;對面之敵若敢來啃,足以崩掉他們的大牙。石青擔心的是青、兗腹心,那裡太過空虛,雖有黃河天險隔擋,但是防線太長,七八千義務兵守得住嗎?眼見就要到春耕時分了,若讓枋頭軍突破進去,燒殺劫掠一番,損失可就大了。

「石帥————」

王猛神遊太虛,正在靜心思慮之時,一聲三分像破鑼,七分像呱噪,又似悲滄哭嚎,又似凄厲慘叫的叫喊驀然在身後響起,驚得他頓時從沉思中醒過來。

「不好!聽其聲音,定是哪裡出事了!」王猛聽音辨理,心念電閃間想到許多不測,短短一瞬,他已是冷汗淋漓,心慌慌六神無主。

就在這時,王猛眼光一閃,看見石青十分沉穩地轉過身,濃眉略微蹙起,帶著一絲不耐煩的樣子,沖自己身後不滿地斥道:「嚎什麼嚎?哭喪啊……」

王猛一愣,石帥不是反應遲鈍之人,為何能如此鎮定?他狐疑地轉過身向後看去;剛一轉身,眼前便撲來一團黑乎乎的影子,驚得他差點大叫起來。

「石帥——想死伍慈了……。」黑影在石青站立的土壘下嘎然止住,又撲通倒地,在通通通地叩頭聲中,那個嚇煞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個伍慈也太誇張了……王猛瞅著地上叩頭如搗蒜的大馬猴有些哭笑不得,他舉袖擦了擦冷汗,就在這時,眼前一花,一位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的青年文士出現在面前。

文士向石青一揖,不卑不亢地說道:「陳然奉令前來,見過石帥。」

王猛一悟,這兩人便是石青招來的新義軍軍帥府參贊陳然和伍慈啊。他瞅瞅陳然,再瞅瞅伍慈,兩下一對比,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

石青客氣地招呼著陳然,隨後走下土壘,踢了伍慈一腳,徉怒道:「滾起來,看你那沒出息的樣。」

伍慈很乾脆地應了一聲,一臉笑容地爬起來,對於石青的斥責毫不在意。

「諸位各安其職,小心在意,不要讓敵軍鑽了空子。」石青對諸將吩咐一聲,隨後轉對王猛、陳然道:「景略兄、陳先生,我們回去說話。」

石青肅手相請兩人去中軍大帳,伍慈不用交待,已經顛了顛地緊緊跟在身後。

四人到大帳坐定,待親衛送上茶水退下後,伍慈搶在陳然前面稟報道:「石帥。樂陵賈堅探報,祝阿東面、黃河北岸出現枋頭軍精騎,數目約莫四五千,打得是蒲箐的旗號,目的暫時不明。」

「祝阿?」石青蹙眉回想了片刻,隨即向王猛問道:「景略兄,你看他們的目標是渡河進入泰山腹心還是尋機攻略樂陵?」

見石青如此作派,陳然、伍慈眼中精光一閃,都看向王猛。伍慈更是帶著明顯的敵意,鬥雞一般盯著王猛挑釁。

王猛恍若未覺,沉思著說道:「若說對手目標是樂陵,新義軍在樂陵只有一城、一倉和一鹽場,只要暫息鹽場作業,小心防守,五千精騎只能望城興嘆;實為不智。若說對手打算渡河南下,卻也難能;對手有五千戰馬累贅,怎麼可能瞞過新義軍的探查偷渡黃河?如此看來,對方或許另有所圖。此外,令人憂慮的是,對方萬一成功偷渡黃河,五千精騎足以將青、兗鬧個天翻地覆,不可不早作提防……」

「……石帥。對付騎兵的只能是騎兵。這五千敵騎,最好交給輕騎營應付。白馬渡依寨而守,輕騎營在此用處不大,就算有需要突擊反攻之時,權翼一部精騎已經足矣,你看……」

王猛詢問的目光落到石青身上,石青沉吟著尚未回答,伍慈撇撇嘴,怪模怪樣地走到王猛面前,搶先替石青做了回答:「你這廝說了許多廢話,只沒說明對方目標到底是何,怎能隨意調走輕騎營?」

王猛淡然瞟了伍慈一眼,沒有說話。石青卻是勃然大怒,猛一拍案,厲聲斥道:「伍行雲!汝好大膽!汝懂的什麼?膽敢在此胡言亂語?」

石青真的發怒,伍慈立即時了,畏畏縮縮地退下去。

石青狠狠盯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訓誡道:「兵者大事,不可不慎;汝以為是什麼?猜謎么?猜中了,大獲全勝,一旦猜錯,就全軍覆滅嗎?汝以為料敵機先是什麼意思?是事先算準敵人每一步動作嗎?狗屁!那是不懂兵事之人,胡亂猜度的,汝若將此封為圭皋,必定誤人誤事,難堪大用……」

石青唇槍舌劍,不止不休,他有意趁這個機會教導伍慈、陳然一些兵事常識。

「……對敵之道,以正為主,以奇為輔;何為正?探明敵軍虛實短長,對敵軍未來可能作出的各種動向沒有遺漏地制定應對和補救措施,讓敵軍的攻擊難遂其願。這便是正,也是料敵機先。等待敵軍出錯,出奇勝之,這既是輔。正奇相間,就是用兵之道。兵事,不是隨隨便便一個餿主意就能打垮對手的。就算有,那也是運氣;真正的兵家從不會將勝敗寄託到運氣上……景略兄沒有武斷地認為對手肯定會如何,新義軍應該如何;他的部署建議針對的是敵軍精騎所有的可能動作。這才是真正的兵家!與景略兄相比,你伍行雲差的遠,以後好生學著些!」

石青疾言厲色地好一通訓斥,伍慈灰溜溜地一聲不吭,陳然目光灼灼,一直盯著王猛打量。以前,石青從來沒有如此推崇過他人。

石青這通火氣發的不是毫無緣由的。他深知王猛的才具,有心加以重用;奈何王猛加入新義軍時日太短,如司揚、伍慈等跟隨石青比較早的,未必膺服。王猛坐鎮東枋城的時候,丁析、崔宦私下就曾向石青表示,對王猛不放心,實際上他們是在暗示,他們不服王猛管轄。這是任何一個團體都存在的通病——論資排輩。

歷史上,苻堅超階拔擢王猛意欲重用,也引起很多大秦重臣不滿;為了提高王猛的威信,苻堅斬殺了宗室勛舊、氐人豪雄姑藏侯樊世,唯一的罪名就是對王猛無禮。自此以後,大秦舊臣再沒人敢排擠王猛。

石青自然不會效仿苻堅,他相信以王猛之才,時日一長,自然會得到其他人的尊重;不過正值大戰,關鍵時刻,他不希望內部出現爭鬥,所以藉此機會,狠狠訓斥伍慈,以暗示陳然等新義軍老人,不得排擠王猛。

「本帥已任命景略兄為軍帥府長史,景略兄將負責組建白馬渡中軍行營,陳先生和伍行雲暫歸行營下轄,日後要好生協助景略兄打理行營事宜。」

說到這裡,石青嘎然而止,一言不發地看著伍慈、陳然。

陳然從容一笑,對石青微一頜首,隨後重新和王猛見禮。伍慈也訕訕地走過去,和王猛說話見禮。

石青滿意地點點頭,揚聲喚過帳外守候的諸葛羽,命他傳令侗圖,輕騎營整肅行裝,明日一早趕返歷城,協助司揚防守東阿至歷城河段。

王猛、陳然告辭而去,伍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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