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戰火紛飛的歲月 第三十五章 薛瓚的恐懼

永和六年。閏一月二十六。

歷史上的這一天,蒲洪挾持大敗灄頭姚弋仲之威,一腳踹開大晉,讓殷浩運籌許久的北伐大計化為飛灰後,他開始自立門戶,號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開府建衙,改姓苻氏,在亂世中豎起枋頭氐人的旗號。

石青的出現,讓歷史發生了變化。這一天,蒲洪沒有去心情改姓稱號,只能咬牙切齒地指揮枋頭軍向營壘發起無休無止的攻擊。

老蒲洪徹底暴露出梟雄本色,不計傷亡,不計後果;只問結果——奪下渡口,殺死所有敵人。在他這種心態的指揮下,枋頭軍的攻擊前所未有地猛烈。

河西聯軍包括衡水營、陷陣營在內只有五千多人,石青始終不讓衡水營、陷陣營參戰;依靠東拼西湊起來的四千餘人艱苦作戰,防守變得越來越吃力,眼見防線岌岌可危,關鍵時刻,石青命令陷陣營投入防禦戰。

陷陣營這支生力軍突然登場,打了枋頭軍一個措手不及。六百名重鎧猛士,揮舞著金瓜錘從營壘缺口出忽然殺出,狠狠捶打著枋頭軍各路攻擊前鋒,枋頭軍氣勢為之一挫。石青率親衛營,姚益、姚萇率羌人死士趁勢殺出,枋頭軍抵擋不住,首次敗退下去。

負責督戰的蒲健連斬五十多名逃兵,止住枋頭軍後退之勢後;蒲箐帶氐人親信子弟率先衝鋒,這才鼓起枋頭軍衰竭的鬥志,成千上萬人吶喊著席捲回去,慘烈的激戰再度爆發。

聯軍不再節省輜重,儲備的刀槍箭矢拚命地向枋頭軍潑灑,始終堅守在殘缺的營壘之後。夕陽西下,暮色降臨的時候,枋頭軍退了下去,他們在營壘前丟下了三千多具屍首,這一天也是三天來枋頭軍傷亡最重的一天。

聯軍也不好受,營壘里能夠站立的士卒又少了一千多名。

「築壘!將營壘修補完好。」鏖戰過後,聯軍沒有休息,石青命令全軍一起搬運土石,將各處缺口重新堵上。

營壘西邊,兩百多步外的夜幕里,蒲洪一動不動地矗立在土坡之上,一幫蒲氏子弟噤若寒蟬,舉著大盾,拎著環刀,小心翼翼衛護著蒲洪四周。

雙方營寨之間的空白地帶僅有幾百步寬,一到夜晚,這片狹窄的空白地帶就布滿了雙方派出的斥候。斥候的主要目的不是廝拼,而是盯緊對方營寨,一旦發現異常動靜,立即向自家主帥示警。不過,若是見到敵軍主帥,這些斥候是不會介意客串一次刺客的。

一支火把從渡口營壘甩出,劃破漆黑的夜空,跌落到營壘二三十步外。火把上大概淋滿了油脂,掉落後火焰沒有熄滅,反而一閃一閃地在荒野上躍動著。過了一陣,又一支火把被丟了出來……

這是渡口聯軍的防禦手段。點點火焰明滅不定,裝點著營壘前的空間,映的老蒲洪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黑。

老蒲洪一言不發,蒲氏子弟更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一行人沉默地看著新義軍忙碌來去,過了許久,蒲洪身子向下塌陷半寸,無聲地嘆了口氣後,說道:「明日凌晨開始攻擊,黃昏前一定要拿下渡口。」

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很堅定,熟知他的蒲健、蒲箐卻從其中聽到些許的無力。

「拼了!就算是耗,也要耗盡敵人!」蒲健狠狠唾了一口,為蒲洪的言語添了些聲勢,一行人轉回營地。

渡口聯軍忙碌了大半個時辰,將塌陷修補完全後,衡水營載來東枋城王猛信使。

信使稟報道:「屬下離開東枋城的時候,王督率統帶義務兵以及雷弱兒部出西寨門向南撤離,黎陽軍、司州軍沒有阻攔的徵兆。王督率將王亮、姚益生、姚襄帶離了東枋城,一千五百名羌人交給鋒銳營丁校尉統帶,留守東枋城。王督率說,如果一切順利。鋒銳營可在寅初時分放黎陽軍、司州軍進寨,留下羌人,趕在天明前撤離。」

石青得報後,快步走上河堤,側耳細聽對岸動靜。對岸黑黝黝,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光,以此看來,王猛這一把算是賭贏了。

「熄滅燈火。傳令衡水營靠向渡口,準備撤離。」石青交代諸葛羽傳令,隨後走下河堤去找姚益、姚若。

殘存下來的灄頭人,包括姚益、姚若、姚萇在內,報仇雪恨的心思早就熄了,滿心想得就是如何逃出升天,保住性命。

五萬大軍出征,殘存下來的包括東枋城一千五百人,權翼千餘騎,河西渡口兩千多,三方合計不滿五千,十停中去了九停多,面對這種戰果,再是堅韌的漢子也得承認失敗,哪裡還敢妄想報仇反擊。如果不是清楚蒲洪不會輕易饒過他們,他們甚至想向枋頭投降。

聽聞石青同意撤離,姚氏兄弟、薛瓚、尹刺等灄頭將領無不欣喜若狂。死者已逝,活者還要活,只要能安全撤離,他們什麼都顧不得了。

「只是……」

石青對滿臉興奮的灄頭將領微微一笑,口氣卻變得森嚴無比:「……渡口只能同時停泊四五艘船隻,能運載一千五百人,一次需要一炷香的時間;全軍撤離,一共需要大半個時辰。枋頭軍會給我們大半個時辰嗎?」

灄頭將領笑容一僵,紛紛低下頭去,只怕被石青注意到了;石青的意思很明確,逢此危急時刻,需要有人挺身而出,率一部死士防禦營壘,阻擋追兵。

這次撤離不比上次。上次是為了保全灄頭大部,好歹有個捨身取義的名分,如今灄頭子弟只剩兩千多,再留一部分人充當敢死之士,豈不是為新義軍作嫁衣裳?況且,敢死之士在上次堵擊時已消耗一空,剩下的灄頭士卒大多私心較重,怎能指望?誰留下來,誰就是找死。

石青雙眼一咪,呵呵笑道:「灄頭和新義軍既為聯軍,便當攜手共渡危難。石某決定,親率四百親衛斷後,也請灄頭留下一員大將和四百猛士……」

石青說得很淡然,卻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口吻。說罷之後,他見灄頭將領的目光紛紛瞟向姚益,當下眉頭一皺。冷聲道:「石某既然決意留下,聯軍便需姚大哥坐鎮才好。諸位不要打姚大哥的主意……」

「毒蠍兄弟。大哥我……」聽石青為他解圍,姚益臉漲得通紅,既感且愧。

石青擺擺手,截然道:「諸位多慮了,留下未必就一定戰死,衡水營會留下兩艘船隻在渡口接應的。以石某之見,景茂賢弟英武不凡,武藝絕倫,正適合率領灄頭將士,堵擋追兵,石青請景茂賢弟留下並肩抗敵。不知景茂賢弟可敢?」

聽見石青一口一個景茂賢弟,姚萇恨得牙關緊咬,拚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一心思考著怎麼拒絕。可是聽石青問道「景茂賢弟可敢?」之時,他囁嚅一陣,拒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他怎麼能在這麼多的將士面前承認自己不敢呢?

眼光一掃,姚萇霍然發現,不僅是石青、姚益、姚若殷切地看著他,就連薛瓚、尹刺等人也是目光灼灼地期盼著。期盼他英勇阻擊,以便自己從容撤走。

沒來由地,姚萇一陣泄氣,一咬牙,賭氣似的叫道:「好!姚萇願意留下,與石帥並肩阻敵。祝各位一路平安。」他倒也機靈,把『和石帥並肩阻敵』這一句咬的特別重。

因為人數不多,一趟就可裝載完成,撤離計畫很快敲定下來。

石青率四百親衛營、姚萇率四百羌人負責阻敵斷後;聯軍大部上船後,順流而下,進入黃河,東渡至白馬渡口,和東枋城撤離的新義軍會合後,就地休整,然後再決定是戰是走。

寅初時分,丁析遣人過河稟報:王猛率義務兵大部安然撤離,黎陽軍、司州軍已接管東枋城和一千五百名灄頭士卒,鋒銳營正在撤離。請示,河西是否需要鋒銳營支援。

石青命人轉告丁析,鋒銳營徑直回返白馬渡口,勿須擔心河西渡口。

隨即,衡水營駕著船隻向渡口靠攏,早已分出登船批次的聯軍按計畫開始撤離。石青和姚萇率八百人上了營壘,準備阻擊追兵。

氐人反應的很迅速。

儘管撤離行動是在黑暗中摸索著進行的,還是很快被對方斥候探知到動靜;渾厚的號角驟然在靜夜中鳴響,西邊不遠,氐人某一處營寨立馬變得燈火通明亮,幾千衣甲結束停當的士卒迅疾殺過來。這應該是蒲洪提前準備的應急隊伍,專事應付突發事件的。

「新義軍將士們!是否真英雄真漢子戰場上見,危難時見,這一刻見!兄弟們若能把這一仗打好,掩護大部安全撤離。戰死者!追贈『士號』,新義軍負責贍養照顧其父母妻兒,絕不讓她們受凍餓之苦。生還者!頒賜『士』號,職位升三級。」

望著迅疾殺來的枋頭軍,石青面向親衛營將士大聲宣講鼓勵。姚萇見狀,依樣學樣,厲聲對羌人吼道:「大夥再拼最後一次。奮勇殺敵者,無論死活,賞一名女子,十頭羊,其家免徵三年糧。誰敢後退,立斬不饒,家人連坐充當奴僕!」

石青、姚萇一激一鎮,鼓動的八百士卒血氣上涌,各抄兵刃上了營壘。新義軍守南部,羌人守住北半部。

營壘長約一里,防守面並不大,但是八百人委實太少,沿營壘一線灑下來,平均一步寬的防守面只能攤到三名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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