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規則的力量 第七章 禽獸不如!

石青火急火燎地趕回明光宮大營,一問,沒有武德王的軍令傳達過來。

「拿壇酒來……若有武德王軍令傳到,立即稟我。」石青淡然吩咐,扭身蹙進大帳,一屁股坐在帥案後。

左敬亭拎了壇酒進來,手裡卻拿著兩個瓷盞。「石帥。一人飲酒不能盡興,屬下陪你。」左敬亭笑嘻嘻的,很高興的樣子。不僅是他,新義軍上下,差不多都很興奮。此來鄴城,朝廷不僅沒有追究樂陵倉之事,還讓新義軍自成一軍,發糧發餉,供給金鼓旗杖。這前途眼看著就要大發了……

「不用!你們都出去,放下帳幕,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石青輕輕一語,就粉碎了左敬亭的妄想。

左敬亭哦了一聲,無奈出帳,吩咐親衛道:「天黑了,給石帥點兩根燭!」

「不用點!我看得見。」石青再次拒絕。

左敬亭覺得有些不對,臨出帳時,稍稍猶豫,帳幕放下時,還是留了道小缺口,放了一點灰白的光線進賬。饒是如此,大帳里仍是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特別是帳首,石青所在的位置,完全被黑暗所淹沒。

黑暗之中,石青揭開泥封,小心地斟了半碗酒,左手伏案,右手輕輕端起,小口小口地抿著。他的心思似乎全在面前的酒上,什麼都不想,什麼都懶得想,靜靜地、全神貫注地倒酒、細細品嘗、慢慢咽下……一遍遍不停地重複這個動作。

帳幕外透過來的灰白光線漸漸昏暗,天黑了下來;不過,石青雙眼已習慣了黑暗,模糊之中,他斟酒、端碗,沒出一絲差錯。過了一陣,帳幕外突然白亮亮一片,月亮升起來了,今夜的月光竟是異常的皎潔很亮。

石青搖了搖空蕩蕩的酒罈,咧嘴一笑,兩排白森森的細牙在黑暗中閃了一閃,沒發出一點聲音。拎起酒罈,來到帳外,望著天邊斜掛的彎月,他驀地吆喝一聲:「我心皎皎如明月,明月何時照我心!」

喝聲一落,他右手猛然揚起,酒罈迎著彎月飛去……

「石帥……」一直侍立在帳外的左敬亭跑上來恭維。「好賦!石帥真箇是文武雙全!」

「瞎扯蛋。」石青笑罵,吩咐道:「去。再拿壇酒來。本帥今兒高興,忽來雅興,欲月下夜遊一番。」

左敬亭一路小跑,又拎來一壇酒;石青一掌拍碎泥封,仰脖灌了一氣,大呼:「好酒!痛快!」隨即拎著酒罈往營外而去,臨走丟下一句話。「本帥逍遙去也,不許汝等跟隨。」

古時的酒不烈,石青尋常能喝個三壇五壇。此時兩壇沒有喝完,他似乎已有了些酒意,腳步踉蹌,歪歪倒倒地四處晃悠。離大營遠了些後,他忽然立定身子,凝望夜空上的彎月;月光映耀下,他的雙眸明亮依舊,竟是十分地清醒,哪有半分醉意。

悠悠嘆了一聲,他拎著酒罈,不辨方向,不管路徑,只胡亂向前走。不知不覺間,來到一處稀稀疏疏的林子附近。

林子里的樹木不是很粗壯,葉子已經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乍然看來顯得很荒涼。這種景緻,華林苑隨處可見,石青並不在意,只是,當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後,驚咦一聲,眼睛頓時盯住了——在林子邊緣,他看到一個女子曼妙的背影。

女子身子纖秀,手扶小樹,螓首微昂,正靜靜地凝視著夜空。她的長髮披散開了,穿得是極單薄的絲質衣裙,夜風吹過,青絲飛揚,衣裾飄蕩,直如出塵之仙子。

「幽谷有佳人,遺世而獨立。」石青心頭霍然閃出一句詩,不由自主地踱了過去。

正常情況下,石青是不會靠近的,只是,此時他正逢失意,有喝了些酒,不免有些放任;好奇之下,忍不住想看看那女子是何模樣。

女子沒有讓他失望。

還未接近,只看到側面,石青已是心神俱搖。月光融融,白霧般四下瀰漫,女子沐浴其中,肌膚如同白瓷,竟比月光還要白皙三分;小巧的耳朵好像是透明的,唇角嬌俏,瓊鼻秀氣,說不出的動人。

石青啊了一聲,踏上三步,竟是有些等不及了,急於一窺全豹。

他發出的動靜驚動了那女子;女子極快地瞥了一眼,看到他後,輕輕啊了一聲,身子向旁閃了閃,螓首垂下少許,身子輕輕抖動著,只是並未離去。

莫名地,石青清楚地感覺到,這個女子的反應既不是害怕,也不是害羞;只是受到了驚嚇;如被主人驚嚇到的寵物,怯怯地,想親近主人又不敢靠近,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上前安慰憐愛。

石青想也未想,下意識走上去,伸手探到女子頜下,輕輕托起女子尖尖的下巴。

女子鼻中嚶嚀一聲,有三分害羞,有三分撒嬌,還有三分抗拒,一分欣喜;石青從來沒有想到,一聲鼻音會包含這麼豐富的感受。輕聲嬌哼中,一張俏臉呈現在月光之下。

這是張略尖、略顯清瘦的俏臉;說不上極美,但卻極秀氣,極動人。月光清冷如霜,這張小臉比月光還要清冷三分;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俏臉之上,兩道剪水長睫慌亂地撲閃著,似想睜開又似乎不敢,羞怯到了極處,讓人恨不能摟在懷裡好生疼愛一番。

石青呆住了。

稍傾,兩道長睫輕輕一閃,豁然張開,露出一雙漆黑的眸子。

眸子里光波流轉,燦若晨星,仔細看去,卻又幽深無比,彷彿深邃的夜空,又如霧氣瀟瀟的深潭,朦朦朧朧,美麗神秘,讓人嚮往,直欲沉醉其間。

石青腦袋嗡地一響,已是一片空白,身周的一切通通化為烏有,天地間似乎只有這雙眸子存在。

他不由湊近了些。

若有若無,似蘭似麝的氣息從女子口中吐出,石青感覺已被這幽香包圍,如痴如醉了一般。驀地,他胸中一熱,再也無法忍受,伸手摟住女子細腰,輕輕帶進懷中。

女子嗯了一聲,也不掙扎,嬌弱地伏在石青懷裡,任由他緊緊摟抱著。

石青一俯首吻了下去……

兩人嘴唇即將挨上之際,石青身子忽然一滯,似乎感覺到什麼不對,驚慌地後退一步,伸手抓向女子左臂。

女子輕啊聲中,左袖被石青撈在手中,只是裡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石青臉色一變,惶急地順著衣袖向上摸索,一直摸到肩頭,他才觸碰到一小截實實在在的肢體——這女子竟是個殘疾,左臂齊肩而斷。

女子無論身子、面容、神情都是嬌弱到極點,原本就讓石青心生憐惜。待發現女子斷了一臂,石青已不僅僅只是憐惜,而是心疼,心疼到極處,心疼的面目扭曲。

「這……」他喃喃一陣,不知怎生安慰是好;隨後驀然想到,適才他竟對這個可憐的女子莽撞冒犯。

念及此處,石青頓時又羞又怒。

「禽獸!」咆哮一聲,石青重重在臉上打了一掌;打罵過後,他似乎認為不夠,再次咆哮怒罵:「禽獸不如!」罵聲中,他逃也似地飛跑開了,看也不敢看那女子一眼。

被斷臂女子之事一攪和,石青反而忘掉了原來的鬱悶。

從女子身邊逃離後,他回到營中蒙頭大睡了一覺。第二天精氣神十足地勒令新義軍三個營,恪守職責,好生巡視,不得懈怠。他也不去打探鄴城動向,安心在營里操練一千青壯;他似乎發了狠,給青壯安排的操練項目,強度極大,直把他們當志願兵使喚。

如此過了兩天,十一月二十六,有石閔令諭傳來,命石青立即趕往鄴城參加軍議。

軍議地點在原大將軍府,現武德王王府。

石青不知道什麼時候,石閔搬回來的。這是否說明,鄴城的局勢已在石閔掌控之中了?石青咀嚼著其中滋味,報名進了大將軍議事堂。

議事堂很大,幾乎像個小宮殿,可以容納一兩百人。事實上,石青進來的時候,裡面已經有近百人分左右肅立著。

「毒蠍兄弟,到這來!」孫威站在左邊下首的位置,沖石青招呼了一聲。

石青走到孫威下首站定,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便轉頭四處打量。

石閔面無表情地坐在上首帥案之後,眼睛盯著大堂正門,對進來的每一個人點頭示意。在他左右,各有一張差不多大小的案幾,只是沒有坐人。

石青盯著空空的案幾看了許久,暗嘆一聲:其中應該有一個是李農的位置了。隨後眼光挪到堂下。

堂下文武分開,左手一排是武將,右手一排是文職;古時以左為大,從武將立於左手這一點可以看出,大趙以武將為尊,文職次了些,和大晉恰恰相反。

需要說明的是,左手武將這邊,從上首的蔣干、王泰起,一個個都扳著身子肅然站立,一絲不苟。右邊文職上首,卻擺了幾張矮几,其中一張後面已坐了個虯髯滿面的胡人,看來文職中有不少人能得到尊享。

石青向兩旁文武官員仔細瞧去,發覺只有三兩人面熟,其他大多不識。他湊到孫威耳邊,輕聲問道:「孫大哥!對面上首坐得是誰?」

孫威目不斜視,聲音如蚊蠅一樣從他口中吐出:「當朝侍中、匈奴人呼延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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