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規則的力量 第四章 抵達鄴城

大趙時期,鄴城、襄城一帶向來是北方人口最為密集的地區。清、濁漳水流域,寨、堡點點,隨處可見;只是城池不多,這一帶的城池大多被戰火焚毀;而且各堡寨人口雖多,市井並不繁華;蓋因這些堡、寨不是世家豪門之作坊農莊,就是直屬朝廷管治的編戶屯集點;這些農奴、編戶只要餓不死、凍不死就成,幾乎沒有其他需求。

不過,佛圖空認為,這些農奴、編戶口雖不言,心中卻有怨念;於是,逢寨過堡,必定聚眾宣講。「汝等今日之苦,乃前世孽報,只需還清孽報,死後可得解脫,去西方極樂世界……」

就這樣,一行大德走走停停,兩日的路程行了十餘日,十一月十九,他們過了安陽亭,終於抵近鄴城。

佛圖空人還未到,西涼佛尊者大駕蒞臨的消息,已傳遍鄴城大街小巷;大和尚神秘坐化,他的同門師弟隨即而來;彌勒佛主沒有忘記鄴城善信,佛光依舊普照漳水。

整個鄴城為此雀躍歡呼。作為佛教首興之地,佛教在大趙的地位超然於玄、道、儒之上;佛尊者駕臨鄴城蘊含的重要意義不容置疑。

當然,這只是普通人的反應。大人物不一樣,對他們來說,考慮更多的是如何從中分潤。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消息傳到鄴城,呈遞到很多人的案頭:枋頭氐人蒲洪之孫、蒲雄之子蒲堅身出祥瑞——背後現出一行字跡。曰:草付臣又咸陽王。蒲洪以此改姓為苻。

兩個消息背後的意味讓鄴城的大人物們憂喜交加——這是機遇也是風險。這段時日,鄴城局勢三日一變,鬼神莫測,身處其中,無不傷透腦筋。

琨華殿事變,石閔、李農逃脫成功暗算,逼死石苞、張才、李松。按說是大獲全勝。誰知後續發展,卻讓人跌翻眼球。

也許是石閔、李農過於強勢,很多人因此嫉恨警惕,事變之後,鄴城各大世族豪門忽然抱成一團,以張舉為首,聚集在石鑒身邊。一夜之後,石鑒聲勢大漲;手握皇權名義,下有朝政大員支持,背後有財富賞賜將士,要風有風,要雨得雨——只是沒兵!

隨即石鑒頻頻召集朝議,調整人事;拔擢張舉三弟上黨太守張平為并州刺史,張舉侄兒張沈為撫軍將軍,趙庶為太宰、石岳為上光祿大夫……一舉一動,咄咄逼人,直有重振大趙朝綱之勢。

石閔、李農抵擋不住,鎮制十幾萬禁軍已讓他們焦思殫慮,那管得了朝政變動。兩人乾脆坐守西苑,緊盯著禁軍不放。由著石鑒折騰。

就在這時,以尚書左僕射劉群、光祿大夫韋謏、中書監盧諶等為首的寒門庶族或破敗世族突然發聲,響應石閔、李農。有這群文官大吏在朝中支撐,石閔、李農的日子好過多了。和石鑒形成了僵持。

十一月十四。李農三子從廣宗趕來,隨行的還有三萬乞活大軍。三萬乞活軍一部由李伯求統帶駐進原太子東宮,一部由李仲萇駐防城守軍大營,協助孫威防禦郭城七門;一部直接開進西苑,由周成統帶,護衛李農,鎮制西苑禁軍。

三萬乞活軍的到來意義非比尋常;石閔、李農因此騰開手腳,轉守為攻,和石鑒搶奪政務主導權。張舉、趙庶、張春等偃旗息鼓,閉門不出;朝堂之上,石鑒唯唯諾諾,再無昔日風采。

正值此時,佛尊者來了;蒲洪改姓為苻,自立之心昭然若揭……

「老蒲洪自立之心,路人皆知。以武德王之意,應該如何處置?」石鑒高坐丹樨之上,垂首問向在下侍立的石閔,口氣不像垂詢,更像請示。

石閔有些為難,皺眉不語。

尚書左僕射劉群朗笑一聲,道:「武德王勿須憂慮,與其留氐人在此為害,不如遣之。」

石閔神色一動,探詢道:「劉大人之意是……」

劉群手指西方,笑道:「關西是氐人原籍,如今有兩頭大老虎在那呆著,若將氐人遣回原籍,那就是三頭大老虎了。」

「兩頭大老虎?」石閔莞爾。他知道,所謂的兩頭大老虎指的是麻秋和王朗。這兩人是多年來的驍將名帥;各有幾萬本部軍馬。如今一個駐防雍州長安,一個駐防涼州金城。

石閔對劉群的主意頗為欣賞,緩緩點頭,對石鑒說道:「皇上。以閔之見。給老蒲洪一個總督關中諸軍事的職位,給他一個征西大將軍的名號,請他滾回關中。哼,閔真想知道,麻秋、王朗是否會聽命於他。」

未等石鑒應承,擬旨侍者已筆走龍蛇,草擬詔旨,隨後吹吹墨跡,呈給石鑒。石鑒一笑,看也未看,拿起玉璽重重按下。

用過印,石鑒又從容問道:「武德王。老蒲洪事了,佛尊者之事如何了結呢?」

大趙皇室自石勒、石虎以降素來信佛,對佛門優容有加;可惜的是,佛門似乎對石氏並不友好,石虎晚年被大和尚佛圖澄坑陷,因此斃命。石氏子弟對這些恩恩怨怨一清二楚,當然不能故作不知,輕易放過。而石閔名義上也算石氏子弟。是以,石鑒有此一問。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

石閔虔誠地念聲佛號,不容置疑道:「鄴城連經動蕩,人心不安;逢此時,正需大德高僧出來宣講佛法,撫慰民眾。請皇上放下私怨,以安定朝綱為要!」

「寡人知道了。」石鑒微笑頜首。轉對光祿大夫韋謏道:「如此就請韋大人安排迎接佛尊者諸般事宜。」

迎接佛尊者的禮儀很隆重;大趙文武百官,該去的都去了,不該去的也去了。連著幾天,閉門不出的張舉、趙庶、石琨、石岳、張春……整理儀容,穿戴彩服,盡皆迎出南門。

鄴城萬人空巷,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了。李農很不情願地被石閔拉出城,加入到歡迎者的行列。劉群瞅見他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奇道:「如此盛事,大司馬置身其外,豈非憾事?」

李農斜睨一眼,生硬地頂了他一句:「乞活不信教。管他神鬼仙佛,與老頭子何干!」

劉群深知他的為人,並不害怕,反而捻須問道:「大司馬。乞活為何不信教?」

「乞活不配信教。」

「不配?為何如此說?」

「是啊……」李農似乎纏不過劉群,嘆息著解釋。「什麼人配信教?是那些大英雄、大豪傑!佛主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大英雄、大豪傑信啊,殺啊殺的,等殺不動了,一丟下刀,立時成佛。嘿!多美的事。由不得他們不信。我們這些賤民,就算被殺被剮,死了也不過是還清前世罪業,嘿嘿,既成不了佛,信他何用?迎頸就戮么!」

劉群一僵,正自思量李農的話,突聽一聲爆響:「來了……來了!佛尊者來了……。」他不由自主地循聲看過去;只見八個年輕貌美的比丘在前撒花鋪路,十二個貌相莊嚴的和尚低眉垂暮在後擁簇,一位身著紫衣的中年和尚,腆著大肚,從容而來。和尚哈哈嬉笑,誦曰:「笑口常開,笑天下痴迷之人,大肚能容,容世間難容之事。彌勒佛……」

嘩——

沸騰的人群如熱鍋鼎油,徹底炸開了。無數人跟著和尚一起誦讀:笑口常開,笑天下痴迷之人;大肚能容,容世間能容之事……

聲浪一聲高過一聲,一浪強過一浪。震得劉群耳中嗡嗡直響,什麼也聽不見。他扭頭看去,只見身邊的李農嘴角掛著濃濃的譏嘲。

忙亂了一陣,石鑒請佛圖空入宮宣講佛法,卻被佛圖空婉言謝絕。石鑒隨即宣布賜封佛圖空為大和尚,駐蹕東林寺,享受善信供奉。佛圖空婉辭不果,最終只得拜領。

見畢石鑒,佛圖空來到石閔面前,合手誦佛道:「武德王義勇無雙,若伏魔金剛投世轉生;與我佛大有緣法,他日請為我佛護法。」

石閔大喜,連誦佛號,道:「大和尚謬讚。石閔愧不敢當。為佛護法,閔之責也,義不敢辭。」

佛圖空一笑,目光溫潤地掃視一眼四周善信,低頭再誦佛號,帶著一幫比丘、高僧飄然向東,繞過東、南城牆拐角,徑直去了東林寺。

回到西苑,石閔很興奮。佛圖空不進皇宮宣講,不願接受石鑒賜封,不請石鑒護法,卻請自己護法……這是民心歸附的好兆頭。

「牽馬來!戟來!矛來!」想到高興處,石閔恨不能手舞足蹈,當下連聲呼喝。

馬弁牽來火龍馬,負刃親衛呈上連鉤戟、雙刃矛。石閔一躍上馬,一手持戟、一手持矛,一踢馬腹。火龍馬四蹄放開,圍成西苑校場狂奔疾駛。

「殺!」石閔爆出一聲短促沉悶的吼聲,連鉤戟、雙刃矛兇猛地向前擊去;前方如同是千軍萬馬一般,戟、矛旋風般在左右前後倏忽來去,兩團光影將人和戰馬隔蔽得密不透風……

「好啊!」四周親衛大聲叫好。

石閔身子一頓,停了下來,意猶未盡的樣子,搖頭說道:「可惜!沒有對手相逼,終究使不出真正的殺法!」

「這世間哪有人逼出武德王真正的殺法!若想再見武德王的殺法,只怕需請鬼神才行……」一群親衛湊興緻地鬨笑起來。

石閔微微一笑,他雖然自信,但卻不狂妄,從沒有小覷天下英雄;只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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