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血火鑄煉 第二章 三個雜號將軍

太寧元年初夏的夜空,無疑是美麗的。群星漫點,弦月斜掛,清朗的輝光灑遍九州。可石青沒有心情欣賞,他的腦袋裡已經足夠亂了,肩上扛得兩個傷員還在不停聒噪。

「蠍子,別聽安平將軍嚼咕。中原大地、萬里疆土,正是好男兒縱橫之地。若到了南方,門第、品級、財富、美色、攀比……嗬!被這些東西沾上,會憋得你喘不過氣,纏得你使不上力。」

說話的是扛在左肩的鷹揚將軍——司揚。一提南方,他總是不屑一顧。對於北方軍人來說,南方的大晉從來不值得尊重。

右肩上的安平將軍——安離很不滿意,反駁的話語隨著石青的步伐起伏。「毒蠍。鷹揚將軍是瘋子,甭聽他的。北方有什麼好?除了廝殺拚命,還能幹什麼?到了南方,以我們的身手,靠上高門豪族,做個私兵護衛,不用刀口舔血,安個家,舒舒服服過日子不好?」

三人確實有一付好身手。他們不僅是高力士,更是高力士中的翹楚——征東軍中的將軍。雍州起事之時,梁犢封了一百個雜號將軍。一萬高力士,一百個將軍,每個將軍都是百中選一的好手。何況,高力士本身都是好手。

「哈——南人果然窩囊,只圖安逸。」司揚嗤笑道:「枉安平將軍生得高大,抱負不過如此。」

安離是江夏人,五年前隨庚翼北伐,戰敗被俘,被編入趙軍。司揚這一記正好戳到安離痛處。

安離大怒。「安某沒有抱負,貪圖安逸,這又如何!一不傷天理,二不害人命。比某些『好漢』強多了;那些所謂的『英雄豪傑』,自命王師,卻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哼!安某記得不差,其中鷹揚將軍似乎特別賣力!」安離暗指梁犢,梁犢自號大晉征東大將軍,打著『王師』旗號,干盡擄掠之事。

安離諷刺惱怒,司揚毫不在意,反而得意洋洋。「亂世之中,正是英雄豪傑用命之時。一刀一槍掙出個榮華富貴,豈不比與人為奴強?你若不敢,就乖乖滾回江夏,休要說那些酸腐之詞。」

石青一陣心煩,使力向下一摜,將兩人狠狠摔到草地上。

「哎喲!蠍子。你敢謀害兄長……」

「啊!痛死我了。毒蠍,你想幹嘛!」

兩個傷號滾到在草叢裡,哎呀連天,齊聲大叫。司揚秀氣的臉龐扭曲變形,兇巴巴地瞪視過來。爽朗的安離又是癟嘴又是呲牙,怪模怪樣的。

兩個傷號中氣十足,精神奕奕;照顧傷號的人卻累的一屁股癱坐下來,大口喘氣,連申辯都沒力氣。

兩個人、兩把柴斧、一把環首刀,十幾斤乾糧……沒有五百斤也差不太多。扛著這些負擔,石青不知不覺走了兩個多時辰,真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

石青喘了一陣後,兩位傷號沒有停止叫嚷,聲音反而更大了。他沒好氣道:「裝腔作勢!大量失血後,及時飲水進食,四個小時可新造百分之四十的血液以為補充。勞累過度,三個小時可以恢複百分之六十的精力。兩位將軍,你們已經恢複。不自己行走,想累死我!」

傷員安離皮肉受傷,兼帶大量失血。包紮、飲水、吃乾糧……經石青一番護理,早已精神抖擻。傷員司揚因勞累過度而昏暈,這麼長時間早就緩過來了。

呵呵……安離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得差不離了;只顧和鷹揚將軍說話,把這茬忘了。」

司揚卻一骨碌爬起來,俊臉上掛著壞笑。「蠍子,四個小時?兩個小時?還有百分之什麼……到底是什麼意思?」

石青一怔。氣惱之下,不知不覺把後世的詞語用出來了。

石青原本是二十一世紀人,剛出醫學院大門,在濟南一家醫院當見習醫生;忽然有一天,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穿越了;以流行的靈魂附身大法,他的靈魂穿越時空,來到五胡亂華之時的滎陽,附到一個叫做毒蠍的高力士身上。

毒蠍無名無姓,只有這個外號。因武藝出眾,剛滿二十,就被征東大將軍梁犢封為蠍尾將軍。

梁犢胸中沒有多少文墨,他能拔擢一百個將軍,卻想不出一百個將軍封號。情急之下,他乾脆在受封者的名字上做文章,演化出不同封號。安離是安平將軍、司揚是鷹揚將軍、毒蠍因蠍尾槍法出名,就是蠍尾將軍。

公元349年。大晉永和五年。後趙太寧元年。三月底。

燕王石斌會合二十萬兵馬,在滎陽與梁犢征東軍展開大戰。混戰之中,梁犢被姚弋仲一槊梟首,征東軍全軍潰散,四處逃竄。

往常舊例,戰事到此就算結束,潰兵敗將,隨他去了;誰知這次不同,後趙大軍不依不饒;除了李農帶乞活軍迴轉河北忙春耕,其餘各路大軍緊追不捨。有追進熊耳山、餚山的,有追進嵩山的,有南下的,有東進的,甚至有一路追過黃河,進入河內。無論如何,各路後趙大軍不肯收兵班師。

毒蠍、司揚兩人素來交好,一見不對,立即會合,率部向南逃竄,路上遇到安離的幾百人,隨即合兵一處,繼續南下;逃到長社之時,追兵趕了上來,三位將軍麾下只有百十高力士,其餘都是裹挾的流民,哪堪一戰?半個時辰不到,除了毒蠍麾下百十人護衛孫儉逃脫外,大半戰死;負責斷後的毒蠍也被追兵戰馬撞得魂飛魄散。就在這個時候,石青穿越而來,和毒蠍殘魂合二為一。

石青迷迷糊糊穿越到戰場,下意識地在死屍堆里扒拉一陣,把沒斷氣的安離和司揚帶離了戰場。這兩位運氣不錯,作為將軍,有親衛拚死保護,有皮甲護身,他們沒受到致命傷害。

兩位將軍身體復原,勁頭十足,『小時、百分之』十分好奇,纏著石青刨根問底。石青渾身疲累,心頭更是一片迷茫,哪有精神理會,乾脆置之不理,躺在草地上,仰望著星空出神。

四周丘陵山地如同巨大的鬼魅靜靜蹲伏,似乎欲擇人而噬;黑暗的原野上,野獸遊魂般來回遊走;綠油油的眼睛,忽開忽闔。昔日繁華中原,恍若成了鬼蜮獸園。

石青心中隱隱作痛。

兩位將軍不知此石青非彼毒蠍,石青不理不睬,他們渾不在意。

安離靠過來,碰碰石青。「毒蠍,可願隨我去南方?實不相瞞,我以前在庚公帳下頗得信用;庚公不在,但兩位公子仍在,勢必不會虧待我們。」

安離口中的庚公是庚翼。庚家是南渡望族,執掌東晉朝政近二十年;權勢之大,名聲之響,與王、謝、桓並稱。庚家之人,有名的眼高手低,剛愎自用,執政期間,雄心勃勃,以北伐為己任,可惜無一成績;倒在排除異己,攬權跋扈上有所建樹;十幾年來,得罪的人實在不少,庚翼死後,他兩兒子被桓溫逼到豫章,過得冷冷清清。庚家算是中落了。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等望族,稍加照拂,就能讓三人過上舒適安逸的日子。

安離並非虛言欺逛。

「安平將軍,你甭費心了。無論如何,我和毒蠍會先找孫叔。其他的事暫時顧不上。」司揚的話提醒了石青,讓他徹底斷了南下的念頭。

毒蠍是個孤兒,十四歲時遭遇饑荒,將死之即,行軍路過的孫儉救了他,把他帶在身邊,孫儉不僅是毒蠍的救命恩人,更像是個父親,無論如何,毒蠍不會丟下孫儉單獨南下。石青頂著毒蠍的名號,必須如毒蠍一般行事。

「不錯!我要去找孫叔。安平將軍有何打算?」石青只問安離,毒蠍、司揚親若兄弟,同行同止,不需多饒舌。

「一起走吧,見到孫叔再說。」安離仍不死心。「反正都是向南,順道。」

司揚冷笑。「安平將軍,你別後悔,趙軍追著孫叔下去的,跟我們一起南下,八九會遇上趙軍。哼哼。以我說,安平將軍還是另尋南下之路的好。」

安離大怒。「安某豈是如此不堪!鷹揚將軍!安某不願做無謂的拼殺,卻非怕死之人……」說到這裡,他腦中電光一閃,頓時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你怕我說動毒蠍南下,就沒人陪你瘋。哈哈,我偏生跟定毒蠍,勸他去南方謀個前途,也算報了救命之恩。」

「哼!」

司揚一聲冷笑:「你們南人,怎明白北人的心思。毒蠍會跟你南下?」

石青越發茫然,作為一個骨灰級歷史迷,他記不住太寧這個年號,但他知道石虎屠子滅孫、高力士起兵……的時間。打心眼裡,他不認同無所作為、荒唐不堪的東晉朝廷,怎會願意南下?但是,此時的北方,可是一個無比動蕩的大漩渦。後趙崩潰引發的戰亂,強橫媲美霸王、呂布的武悼天王冉閔,也未能避免戰敗橫死的命運;他一介無名人物,處身其中,又怎禁受得了?

「走吧……」索然一嘆,石青不願再想,走一步看一步,先會合孫儉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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