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步行奪得胡馬騎 第六十九章 三百

東面城牆鏖戰正酣時,被陳德驚出一聲冷汗的曹翰率領著三百精卒小心翼翼的沿著金陵,這六朝古都,現在的唐國都城的街道向著宮城前行。道路兩旁朱門侯府鱗次櫛比,夜色中街坊院牆顯得格外高大陰森,彷彿每一處宅院中都埋伏著強弩堅甲,沒處街道路口都會湧出大隊唐軍。

這般孤軍深入,走不多久,雖然沒有再碰到其它大隊敵人,曹翰只覺得自己的背心都要被涼汗浸透了。隨行的軍卒們且行且顧,卻全然沒有任何援軍的蹤影。已經有好幾支唐軍穿過虹橋南面的大街往東而去,但東城方向卻在沒有一兵一卒的宋軍趕來會合,可想而知,城牆缺口已經被唐軍封住,自己這三百健兒成了孤軍。

曹翰甚至能夠感覺到那些高門大戶厚重的門板後面有無數雙驚恐兼且憤恨的眼睛在盯著自己這一小隊孤軍,一旦局勢明了,不用說回過頭來的唐軍,就是這些極度憎恨北方軍隊的江南百姓,恐怕也會將自己這三百人撕爛。偏偏此時此刻大街上一片寂靜,偶爾有一兩聲小兒的哭叫,也像被勒住脖子似地的嘎然而止,彷彿整個金陵都在靜靜地旁觀著這三百個可憎的軍人。

抬頭看著天上冷冷一輪白月,曹翰長長吐了一口白氣,抬手命令軍隊停止前行,叫過幾個校尉。

「先鋒使大人,孤軍深入於我不利,退兵吧。與豁口外面的我軍兩面夾擊,奪得城牆也是首功。」臉色陰沉的校尉湯進言道,其它幾名校尉也都顯現懼色。

曹翰冷冷掃了各人一眼,望了望彷彿遠方依稀可見的百尺樓頭,沉聲道:「此番退軍,且不提功敗垂成,是否能安全返回也成問題。諸位可知驚弓之鳥,聞弦聲而自落的掌故。我大軍南下多時,眼下唐國君臣上下便是那隻鳥兒,我們雖然只有三百人,但只要列隊出現在宮門之前,必然令其喪膽。奪其國,擄其君,這般不世之功,諸君怎麼讓他白白從指間逃過。」

他抬頭看見諸校尉臉上也有些躍躍欲試的意動,心中微嘆,自己也只是死中求活的搏一搏罷了。旋即又正色道:「不冒天大的風險,焉得天大的功勞。要封侯蔭子,今夜我輩放膽一搏,功勞足以抵得在北疆十年搏殺,這般便宜之事已在眼前,為何不幹!諸君以為如何?」

眾校尉被他說得意動,紛紛點頭道:「但憑指揮使吩咐。」雖說曹翰只召集校尉商議,但並未蓄意壓低聲線,所以在場的三百軍士對幾個軍官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這般軍漢不比後世那承平時分的無用禁軍,大都是見利忘命的悍勇之輩,聽曹翰說得有理,也無貪生怕死的二話。

曹翰有些欣慰的點點頭,笑道:「諸君膽色未令我失望,吾三百健兒共此一戰,成敗不論,翰與有榮焉。」他在軍中素有勇名,輕易不服他人,此刻一言嘉許,也令不少士卒臉現振奮之色。

曹翰又道:「既然要威懾唐國上下,那就把戲做足,有誰攜帶了軍鼓?」他說的乃是北地軍中常用的腰鼓,古時陣戰,最重保持戰線接敵,步伐一致,若是不然,就等於將自己的背心和側翼賣給敵人了。這時講究聞鼓而進,雖有刀山火海而不避,聞金則退,雖有錢財玉帛而不顧,所以大凡軍中都攜帶大大小小的軍鼓和鳴鑼以作號令之用。

攻城的選鋒來自各部禁軍的都有,有幾名士兵取出了包袱中的腰鼓,掛在了脖子上,曹翰滿意的點頭道:「打出旌旗,列隊而進,鼓手走在前面,大家都踩著點子走。定要將東南鼠輩震懾住。」

禁軍校閱時也有列隊之說,而且由於周世宗宋太祖二朝都極重校閱,所以曹翰所帶的這些精銳禁軍雖然不屬於同一卒伍,但在鼓聲中也行進得分外整齊,雖然和後世的軍隊列隊操演不能相比,但這般精銳士卒身上散發的殺氣,以堂堂之陣前行的攝人之威又豈是常人能夠抵擋的。

咚咚的鼓點聲和幾乎跺腳也似的行軍腳步,彷彿鼓槌敲打在一路上金陵百姓的心坎上,不少隔著門縫偷看的南唐朝官看到這幅場景,心頭都不禁沉沉一墜,這煌煌大唐沒了,多災多難的大唐一脈,真的就在今夜亡了。

當然,也有不少人久經戰火早已不堪其擾,見宋軍隊形嚴整,不似亂軍,心中也稍稍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和另一時空中近千年後南京城的某些居民在某些時候的感覺相似。

曹翰就這樣帶領著三百宋軍一直行軍來到在虹橋之北,宮城之前。此處乃是宮城前咽喉要低,當年皇甫繼勛作亂,便是被陳德率領親軍及金陵烽火使衙門眾衙役擋在此處,未能突入宮城,最後功敗垂成。但是,此處也是金陵城防環環遮護的腹心之處,若是說宋軍突入到城內其它地方還有可能殺出城去,行至此處,卻已決無可能再回頭。

話說回來,若不是曹翰整隊而進,踏鼓而行的氣勢震懾住城中各處的唐國偏師,而真正精銳敢戰的部隊又全被陳德和胡則二人帶去東面城牆與曹彬大軍對壘,以曹翰所領區區三百之眾,又怎能行軍至此,哪怕聚齊朝臣們的家奴,拿著菜刀砍,也將他們剁成肉醬了。

一旦唐軍徹底穩住了城防,隨便調集一支軍隊,自己這三百人不知能夠撐到一炷香時間。若是自己領兵,遇到這種孤軍,乾脆就用長槍圍住,只用弩兵往複攢射,便可全殲,曹翰在心中默念,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是否得償所願,立下不世奇功先不說,自己這番膽氣自當名留青史。

抬頭望著黑沉沉的宮門和高大的城牆,大宋先鋒都指揮使,曹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氣,頭也不回的帶領三百壯士徑自開過虹橋,昂首踏入城上巨大的床弩射程範圍之內,然後令一名士卒上前通告,大宋南征官軍已經底定全城,令南唐君臣天明之前打開宮門納降,否則屠城三十日,雞犬不留。

黑雲都指揮使咼彥看著城下蝟集一團的三百宋軍,急的吹鬍子瞪眼睛。偏偏嚴令宮中黑雲都不得擅自打開宮城城門,更不可能主動去攻擊宋軍,居然就讓這區區三百人安安穩穩的宮城前面呆了下來。他雖然是員猛將,脾氣也頗爆烈,但常年擔任皇帝親軍統領,別有一種事事通秉德作風,生怕別人將黑雲都視作前朝裹挾天子的神策軍一流。因此,雖然看著那三百宋軍恨得牙痒痒的,但曹翰既然派出軍使傳信,他也只能將此口信通傳宮中,宮中沒有回話之前,無法發兵攻擊。

而陳德、胡則、盧絳等間或派人向宮中稟報軍情的親兵,也被這股宋軍堵在宮門之外,不能入內,皇家自有規矩,為防止不測,外臣通傳消息的部屬只能通過有瓮城遮護的南門入內,各親兵只好回稟各自將帥定奪。

眼見小隊宋軍就這麼堵住了宮門許久,也不見大隊後援前來,校尉馬承彥道:「將軍,吾看宋人是虛張聲勢,定是陳胡盧三位節度已然穩住城防,此隊宋軍已成孤軍,吾帶一百鐵騎殺出去,保管殺得他們屁滾尿流。」

咼彥卻面沉似水,彷彿沒有聽到馬承彥的請命,回頭望著幽深的宮闈,光政殿處燈火通明,今夜恰逢李煜召集陳喬、徐弦、張洎三位重臣議事,得知宋軍炸塌城牆,先鋒大將曹翰整軍進逼宮門之後,君臣四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徐弦和張洎力主緊閉宮門,召見宋軍大將曹翰先行安撫,然後再做計議。在君主與丞相們商議定策之前,嚴禁打開宮門,或者出兵挑釁宋軍。

若是只有李煜之命,咼彥倒可以君命有所不受為由派出幾百騎將這幫膽敢屯駐在宮門前的虱子碾死,但有三相副署的聖旨就不一樣了。唐國此時已有後世以文御武的苗頭,若是自己擅自出戰,無論成敗,就算自己能保性命,出戰部將的首級必然不保。何況林肇仁遭忌殺前車之鑒猶在,越是手握重兵的大將在此就越謹慎。久統禁兵常在君側的咼彥深知朝堂的險惡尤勝戰陣,他尤其懂得什麼錯誤都可以犯,政治紅線絕不能踩。

曹翰等三百宋軍在宮門也是如臨深淵般戰戰兢兢。俗話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眾軍被曹翰一般說辭激發出來的膽氣早已在等待中耗得乾乾淨淨,封侯蔭子的想法早拋到爪窪國里,不少人開始懷念起在開封城中的老婆和熱炕頭,心中懊悔不已。不過歷經五代殺伐,這些人也當真沒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如後世那般重,和曹翰一樣,既然已經以生命為賭注投下色子,哪怕兩股戰戰心中打鑼,這三百宋軍倒也個個撐足了樣子,一個個趾高氣揚的,彷彿屯在唐國宮門之外的不是三百人,而是三萬人一般。

和普通士卒相比,統軍大將曹翰心中的焦躁又要多上千倍,不住地思忖此策到底有幾分成算,腦海里更是忽而火熱,忽熱冰寒,猜測唐國君臣到底會怎樣應對這步險棋。

以他的見識,這江南國主生於婦人之手,長在深宮之中,定是個沒什麼主見之人,若是陳德、胡則這等悍將此刻恰好在宮中輔佐唐主,自己這幹人就必死無疑。若是天意在我,恰好是那班與宋軍牽扯不清的文臣們在內定計,自己這天大的功勞便是囊中之物了。他心中雖然冰火兩重天的煎熬著,臉上的神色卻極為平靜,在旁邊的校尉和軍卒們眼中,端的是十分有大將風範,難怪能當得新晉禁軍中第一猛將的威名。看著他一臉恬淡而又好似無所事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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