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烏衣巷口夕陽斜 第二十八章 地運

回到府中,陳德給王侁安排了一間獨立的庭院,八名僕役婢女伺候著,又分排兩名親兵把守大門,若無他的命令不得讓王侁踏出院門一步。

第二天,宮中送來了陳德任金陵烽火使的正式聖旨,一同送來的還有獎賞陝口大捷的兩床金銀器。

陳德領旨之後,剛剛上任,立刻便有不少人遞名帖請求拜見。

「我道是投置閑散,誰料居然領了個肥缺。」陳德指著書案上厚厚一疊的名帖對李斯笑道,這些名帖大部分金陵經商的商人的。烽火使官職負責京師治安,查辦一切作姦犯科之事,搜捕江北姦細,扣押行商的貨物乃至以擾亂治安為名封店都在其許可權範圍之內。對於商人來說,一旦得罪烽火使那就不用做生意了。

「陳大人,有人求見。」一名僕役上來稟報。

「不是吩咐過了嗎?一律不見!」陳德不滿的斥道,若是剛剛上任就搞得門庭若市,未免太不低調。

話音剛落,門口便走進一人,高聲道:「陳烽火使好大的架子。」正是日常跟在李煜身邊的供奉官盧郢。

陳德連忙站起來笑道:「再大的架子,還不是怕你盧大人的拳頭。」他說的是上任金陵烽火使韓德霸因為魚肉百姓為盧郢攔路毆打,告到李煜那兒卻被罷免的掌故,乃是盧郢平生得意之事。

「知道就好。」後面跟進一人確是柳宜,笑道:「恭喜陳兄,金陵烽火使可是個日近斗金的肥缺啊,別的不說,以後我等去秦淮河上賞花,叫上陳兄,不但不用掏錢,還要分得不少孝敬。」

陳德揮手讓聽得吵鬧之聲而趕來得親兵們都退下,苦笑道:「這個職位的名聲也是無比之差,只怕我只要在這個位子呆上個一年半載,不管有沒有撈錢,名聲也就臭了。」

盧郢聽他說得有趣,哈哈大笑道:「又有油水,名聲還好的位置我倒還未聽說。」

柳宜卻正色道:「清者自清,陳兄只要潔身自好,些許閑言碎語且不必理會。」

陳德搖手道:「積毀銷骨,眾口鑠金,我若當真不去理會,只怕這金陵烽火使,也當不長了。」他壓低聲音問道:「今趟我回來,陛下給我看了不少中傷我的奏摺,柳兄可知是哪個小人上的彈章?」

柳宜和盧郢相互看了一眼,柳宜道:「我和盧兄正是為了此事前來,彈劾你的大都是依附於神衛軍指揮使皇甫繼勛的人,還有我的御史同僚張洎。」

盧郢端過茶杯輕抿了一口,笑道:「柳兄還擔心你懵懵懂懂遭人算計,不過你既然主動向我們詢問陷害你的對方背景,想必自己也會做提防。」

陳德攥緊拳頭道:「我與皇甫和張洎並無仇怨,他二人怎得一再和我過不去?」

柳宜搖頭不答,盧郢放下茶杯道:「皇甫繼勛忌憚你能在數月之內練出一支強兵,眼下人數雖少,但若假以時日,再多打幾個勝仗,未必不可能發展壯大,與神衛軍、黑雲都鼎足而三。到時候你軍權在握,又深得陛下寵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可取而代之。」

柳宜接道:「張洎進讒言卻是因為你分了陛下對他的寵幸。」

陳德苦笑道:「原來如此,樹欲靜而風之不止,奈何?」

盧郢道:「人無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昔年林仁肇將軍便是遭皇甫繼勛這廝陷害,含恨而終,潘佑若非一直有小人進讒言,陛下也斷不會將他投入大獄。」

他見陳德認真在聽,滿意的點點頭,接道:「金陵烽火使雖是上好肥缺,也是是非之地,但凡金陵城左近出了什麼大事,你都脫不了干係,以皇甫繼勛的實力,恐怕不會讓你在這個位子上安安穩穩的坐下去的。」

陳德一拍桌子,喝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雖欲息事寧人,但神衛軍的人若敢在金陵鬧事,我就給他好看。」

柳宜見狀忙勸道:「陳兄,剛強為立身之本,但也不可與皇甫鬧得太僵,逼近他有十萬神衛軍在手,連陛下也要讓他三分。」

陳德一聽便留上了心,問道:「柳兄此話怎講?是否陛下也對皇甫繼勛有所不滿?」

柳宜還未解說,盧郢便笑道:「果然孺子可教。這皇甫繼勛畏懼北朝兵強馬壯,身為大軍統帥卻畏敵如虎,屢次在朝會上倡言歸順北朝,只是此人出身將門,本人也頗知兵,兼之軍中親信眾多,陛下對他是三分不滿,七分倚重。」

陳德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端起茶杯牛飲一口,目露凶光,將幾顆豌豆都丟進嘴裡咬得咯嘣直響。

柳宜問道:「陳兄,你剛剛和宋軍打過一仗,對當前戰事,你有何高見?」

陳德見他問的甚是誠懇,想了一陣,方才答道:「若論甲堅兵利,士卒悍勇,我方確實不如北朝。」

見柳宜有些喪氣的點點頭,陳德又道:「但北朝久經戰亂,府庫空虛,更兼軍紀不佳,難得江南士民之心,所以取勝之機也不是沒有。」

盧郢當即接道:「如何取勝?」

陳德沉聲道:「孫子曰,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勝。陳閣老所定『堅壁以老宋師』之策便是正著。只須待宋軍久攻不下之際,朝廷催逼,上下焦躁之際,我軍誘之以利,待其輕兵冒進之時,我方不以一城一地之得失為念,集齊大軍於腹地,殲其精銳。如是者再三,敵軍守則匱糧,進則無膽,退軍是早晚之事。」

柳宜撫掌笑道:「誠如陳兄所言,江南半壁可保。」盧郢也露出欣慰的神色。

陳德奇道:「昔年孫權遍問文臣,皆主降曹,魯肅解之曰『眾皆可降,唯將軍不可降。如我等降曹,累官故不失州郡;將軍降曹,欲安所歸?眾人之意,皆各自為己。』我就奇怪了,就算降了宋國,以你二人才氣名望,官爵可保。而且江南是二位桑梓之地,一旦兵戈過後,必定是生靈塗炭,為何二位仍然願戰不願降呢?」

柳宜和盧郢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柳宜先道:「中原是正朔所在,我輩士人,本當望王師而景從之。只是百年以來,北朝奸雄輩出,窮兵黷武者有,與民休息者無。反觀四方諸侯,後蜀與我國息兵養民,百業振興。若單論府庫之充盈,早已遠遠超出中原,是以民間方有地運南移之說。」

陳德笑道:「此等方士圖讖之語,柳兄也信么?」

柳宜正色道:「地運之說雖然縹緲難測,可它在民間廣為流傳,自有其可取之處。」

盧郢在一旁不耐道:「陳兄,你不必試探我倆,直話直說。本朝以與民休息為國策,保境安民,百姓一年所入,除供養官吏軍卒之外,自給有餘,又開海市,使民殷富。若是降了北朝,百姓除供養本地官吏之外,又要多交一份賦稅給中原朝廷。更何況中原早已視我等若敵國,刮地三尺尤嫌不足,以蜀為鑒,士人傾家蕩產這有之,百姓賣兒鬻女者有之。我等身為江東子弟,怎忍心看家鄉父老遭此大禍?」

陳德又道:「子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即便是地方多了許多負擔,但天下混一,少了許多戰亂,也於生民有益。」

盧郢一拍案幾,高聲道:「笑話,天下多戰,到底是誰挑起的?若不是北朝一再南犯,江東又怎會平添許多孤兒寡母。」

柳宜道:「世易時移,北有大遼,南大理,西方有大食、大秦、身毒等國,東方有高麗,扶桑等國,皆非王土。江東自立已近百年,自有道統在,若論文物豐盛,如今已遠在中原之上,為何要貶損自家。」

盧郢冷笑道:「中原人不過是欺我等軟弱,找個理由前來搶掠罷了,不然怎不見他們去收復燕雲十六州?」

陳德笑道:「正是如此,與二位相談,令吾茅塞頓開。」

柳宜笑道:「書生空談而已,了卻天下大事,還得靠陳兄這樣胸懷甲兵之人。」

陳德連忙謙虛,三人又閑聊了一會兒,盧郢與柳宜方告辭而去。

帶他們走後,陳德正端茶沉思,一旁侍衛的李斯忽然道:「指揮使,底下的弟兄們托我問你,留在池州的千多兄弟,難道您就不管他們了嗎?」

陳德定定地看著他,直到李斯受不了他這種逼視的目光將頭低下去,方道:「為什麼會這麼問?眼下我受國主猜疑解除兵權,難道我還能掌握舊部嗎?如果我安心當這個烽火使的官兒,再不復掌控軍權,你們是否要離我而去?」

李斯抬起頭,大膽地盯著陳德,道:「大人曾以義社十兄弟激勵我等,兄弟們豁出命去跟你沙場搏命,不是為了做衙門小吏,若是因為國主猜疑,大人就此心灰意冷,安心做個閑散朝官,兄弟們也只好另謀他途。」

陳德冷笑道:「好主見啊,不過我看大部分人恐怕還沒這麼有主見,李斯,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李斯不置可否,只是沉默地看著陳德,陳德心中罵娘,口中卻淡淡地道:「我還曾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汝等若有此心,吾當與眾位兄弟共取之,你可記得?」

李斯聞言臉色大定,沉聲道:「當然銘記於心,請指揮使大人恕在下不恭之罪。」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封書函遞給陳德道:「這是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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