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天府之路 第十八章 虎狼

甘孜的茶馬司是個很小很小的衙門,小到看起來常常會被人誤認為是一個貨倉。這也難怪,甘孜這裡本來就是少數民族很多的地方,也不算很富裕。過於富麗堂皇的衙門反而不利於宋廷和四川的少數民族溝通感情。

蚊子雖小,五臟俱全。茶馬司沒有因為地方小就失去了職能。裡邊各色官員一應俱全,吃著皇糧不干事的,不吃皇糧拚命幹活說不定還得背黑鍋的,幾乎坐滿了茶馬司正堂。

門房是當地人,耷拉著眼皮打瞌睡,這季節的茶葉已經交付給了從吐蕃過來的藏民頭領,雖然吐蕃四大王系還沒有統一,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們用馬匹來交換漢人的茶葉。忙完了事兒,就連門房都輕鬆了起來。正堂里的官員雖然都坐在那裡,卻不是在做事,而是聚在一起推牌九。

牌九在桌子上摩擦的聲音刺激著門房的耳朵,贏家哈哈大笑聲、輸家跺腳咒罵聲、銅錢撞擊著金銀的清脆響聲,不絕於耳。門房的心裡有些瘙癢,恨不得也去賭兩手,可是他知道,裡邊都是官兒,人家一把牌的輸贏就是自己一個月的薪俸,賭不起啊!

一邊被瞌睡折磨著,一邊被牌九聲刺激著,門房就這樣過著冰火兩重天的日子,忽然間,有個低沉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旋律,傳入耳中。

「這裡應該就是茶馬司了,請你通傳一聲,請茶馬司知事出來相見。」

他懶洋洋的抬起頭,只見一個年輕男子和一位彝族少女站在眼前,平素里,門房根本就沒有地方擺官威,也沒人看得起一個破爛衙門的門房。今兒個好不容易抓住了機會,冷冷的眯著眼睛說道:「你們是什麼人?知事大人事務繁忙,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嗎?老子還想見見宣撫使大人呢。有這個命嗎?」

「如果你真的有事求見宣撫使,我會幫你引見的。」年輕的男子笑了笑,伸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不過,裡邊我聽得清清楚楚是牌九的聲音,想必知事大人應該不怎麼忙。你若是不去通傳,我就進去把他揪出來了……」

主辱臣死,主子被辱,狗也沒面子。門房最受不得的就是在整個甘孜,大小衙門裡,從來都是自己所在的茶馬司最被人看不起。最高長官不過是區區八品官,辦公地方簡陋,又沒有實權。平素跟著茶馬司知事辦事,從來都是看知事給別人點頭哈腰的份。今天好不容易想擺擺衙門裡人的威風,又被人看不起,這一份無明業火頓時從門房的腳底板一直燒到頭頂。

「格老子的……」

還沒等他罵完,那個年輕的男子已經一拳打在他的嘴上,嘴唇破裂,門牙鬆動,鼻血長流,立馬捂著臉蹲在地上,眼巴巴的看著那男子帶著彝族少女走了進去。

「坐莊通殺了!」茶馬司知事興高采烈的翻開手中的牌,至尊寶通殺,這樣的牌,也不知道得多少把才能出一回,他貪婪的看著滿桌錢財,雙手圍攏在桌上,想要把錢都攏到面前。可是,一雙大手卻按在了桌子上。

知事抬頭一看,是個很年輕的男人,詫異的伸頭看了看門口,卻看到那個倒霉的門房正抱著臉蹲在地上。知事立刻落下了臉色,冷冷的說道:「茶馬司雖小,也是朝廷衙門,你在這裡鬧事,本官就要法辦你。」

「這時辰在衙門裡賭錢,也不知道咱們到底應該誰法辦了誰!」年輕男子輕聲笑著,從懷裡取出一塊沉甸甸的銅牌,啪的一聲丟在桌上,淡淡的說道:「既然你們賭得這麼開心,那我以這塊銅牌為賭注,跟你賭賭,你看能值幾個錢?」

知事詫異的將他丟在自己面前的銅牌抓在手中——「大宋錦衣衛所」六個正楷大字映入眼中。翻開背面卻是五個小字——「都指揮使韓」。

「大人……」知事聲音一顫,急忙說道:「我……」

「我問你,這塊牌子值幾個錢?」韓風抱起膀子冷冷的說道。

「下官不敢說。」知事已經是滿頭大汗,身邊十餘位茶馬司的官員目瞪口呆的看著忽然蒞臨的韓風,不知所措,更不敢做聲。

「桌子上有多少錢?」韓風指了指滿桌金銀。

茶馬司的官員雖然辦事不怎麼樣,但是數錢還是挺快的,銅錢金銀一會兒就出了數據:「回大人的話,這上邊一共有十七兩黃金,二百八十四兩白銀和六貫銅錢。」

「你的俸祿是多少?」韓風眯起眼睛,喃喃說道:「我這人的算術不太好,等我掐指一算。你們茶馬司最高八品官,餘下的月俸都是十貫左右。嗯,也就是說,在場這麼多人,一個月也就是不到二百兩銀子的俸祿。你們很有錢嘛,很有志氣,居然拿著自己半年的俸祿在這兒賭博……」

韓風伸出手臂,抓過一名茶馬司小官,指了指桌面:「這上邊有你多少錢?」

「七十兩……」小官戰戰兢兢的答道。韓風緩緩鬆開了手掌,將他推到一邊。

韓風擺足了官威,索性坐在賭檯對頭,漠然看著這些心驚膽戰的官員們,他不說話,那些官員都是擠出一臉笑容陪著韓風站著。他輕輕咳嗽一聲,那些官員頓時一片『是是是』。他目光到處,那裡的官員立刻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

「把你們的賬本拿出來我看看。還有,今年茶馬司交易過來的馬,送去哪兒了?」

知事急忙翻箱倒櫃的從一大堆賭具中找出一本賬簿,雙手恭恭敬敬的送到韓風面前:「大人,賬目都在這裡,絕對沒有問題。至於交易過來的馬兒,因為今年興元軍的戰馬吃緊,所以先行補充到興元軍去了。這件事,興元軍的統制官們已經和上邊報備過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想看看你們換過來的馬到底是什麼成色?就要親自去一次興元軍了是嗎?」韓風隨手翻看著賬本,不得不說,那些官員雖然現在不幹正經事,但是賬目卻做的十分漂亮,從表面上看,根本就沒有任何錯漏之處。

知事走到韓風身邊,低聲說道:「的確如此,我們茶馬司只管茶葉和戰馬的交易,至於後來的事,大人也知道,區區一個八品衙門,怎麼可能管得了那麼多?呃,要是興元軍那裡養馬養的不好,我們也無權干涉啊,對不對!」

興元軍,又是興元軍……韓風回頭看了看跟他一起到來的阿倮,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已經有些怒不可遏,就是這些貪官污吏,讓她和她的族人們無法得到今年的茶葉,斷絕了東果部落的財路。她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如果可以的話,阿倮甚至想拔刀出鞘,將眼前這些官員的狗頭一個個砍下來。

「賬本我帶走。」韓風把賬本一收,伸手取過知事身旁的銅牌,放入懷中,看著滿堂官員,吩咐道:「給你們五天的時間,自己去成都錦衣衛所報備。逾期不到的,革除官職,刺字充軍。如果有一人不到的,餘人同罪論處。」

帶著阿倮走到門口,韓風忽然轉身說道:「其實我很希望你們畏罪潛逃,讓我檢驗一下當初的皇城司到底追捕犯人有多厲害。」

看著韓風和阿倮走出門口,一屋子官員看著滿桌金銀,忽然悲從中來,哭成一片……

茶馬司的門外依然是人來人往的街道,沒有人知道,剛剛就在這個不起眼的衙門裡發生了多大的事情,而且是可能會動搖整個四川防務的事情。韓風收起了笑臉,緩步走在街頭,阿倮知道他一肚子心事,便也不去打擾他。兩人彷彿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

從感情的角度上,韓風很同情興元軍。這一支軍的政治色彩太過於濃重,說難聽點,是朝廷放在四川的一條狗,但是吳家的勢力在四川是巨人。指望一條狗就能嚇唬住巨人?這顯然是太有難度了。還好,吳家一直沒有什麼反意,但是沒有人會對前來對著自己狂吠的狗表現出好臉色。

於是,悲哀的興元軍在四川遭遇各種排擠,他們想要給自己弄點錢花,這並不算過分。因為在層層盤剝之下,尤其是吳家最後還要插一手的情況下,興元軍幾乎連軍餉都不能足額發放。別的軍隊根本不用考慮賺錢的事,興元軍卻要想著怎麼去充實自己的腰包。這是一支很窮的軍隊!窮的讓人可憐。

可是興元軍做錯了一件事,就是不應該從茶馬司來賺錢,儘管茶馬司可以給興元軍帶來一部分豐厚的利潤,可茶馬古道不僅僅是聯繫著大宋和吐蕃的商路,更是安撫四川少數民族的一條財路。掐死了這條路,就是逼著四川的少數民族離心,四川不穩,北伐就無法以四川為大後方而行動,兩路東西並進也根本就不用指望了。

韓風糾結的有些頭疼,按照法理和規矩,他應該馬上去調動人手,把興元軍的涉案人員一網打盡。而現實中,韓風卻不能,因為根源不是在興元軍的貪婪,而是在於他們是迫於無錢。除非能夠讓興元軍享受到其他軍隊都能夠享受到的待遇,不然的話,今天是茶馬古道,下次就難保是什麼了……最嚴重的後果,在金人的煽動下,這一支軍隊會不會全軍嘩變,投靠金國?

人,首先是個人,其次才是宋人、金人。最後才是軍人普通人……民不患寡患不公爾,這句話放在任何地方都一樣的奏效,軍隊也希望一視同仁,不可能駐屯軍吃香喝辣,興元軍就要每天青菜豆腐。是人,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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