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燈火通明,宋太皇太后坐在趙惟正的身邊,這位大宋的小皇帝很顯然還不適應自己的位置,獃獃的坐在那裡,手足無措,不知道是該放在扶手上,還是放在自己的腿上。那張過於寬大的龍椅,對於他來說,甚至像一張床。
宋太皇太后無奈的嘆了口氣,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叫喊:「謝少保求見。」
「官家……」宋太皇太后低聲叫道。
趙惟正這才想起來是叫自己,有些惶恐的說道:「宣。」
他還不適應皇帝的角色,對那些大臣,骨子裡,這個小孩子還有些害怕,雖然他年紀小,可是他並不傻。自己的父親是為什麼從皇位上下來,並且人人都說趙德昭已經死了。還不就是因為這把椅子。這個年幼的孩子坐在龍椅上,就像是坐在火山口似的,稍不留情,就可能被噴薄而出的火焰燒死。
謝慕華緩步走了進來,趙惟正看到謝慕華的時候,忍不住手指動了動,抓緊了龍椅上的扶手。宋太皇太后自然看到了他的小動作,只是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對謝慕華說道:「謝少保,一路遠來,辛苦了。」
不管怎麼樣,這些場面話還是要說的。謝慕華高聲稟告道:「臣追查皇上遇刺一事,已經有了線索。造兵工署應該有人私通刺客,將未經檢驗的神臂弓拿給外邊的人。至於是哪一個,還要仔細查證。」
宋太皇太后不覺有些詫異,這件事不知道謝慕華要怎麼辦。其實按照宋太皇太后的本意,既然是要找人出來殺頭,好掩蓋皇家的反跡。那還不如直接把造兵工署那幾個有可疑的全給抓去,要殺頭要幹嘛的,這還不簡單嗎?省得費什麼功夫。她本來就是出身官宦世家,也不覺得幾個平民老百姓的命有多值錢。看到謝慕華準備當個事兒來辦。宋太皇太后還有些奇怪。不過,奇怪歸奇怪,她也馬上反應過來,謝慕華要這麼做,八成是要把這件事給辦大了。
想到這兒,宋太皇太后不禁出了一口涼氣,回想起當年趙德昭上台之後,趙普等人對盧多遜那一系官員的瘋狂清洗。難道說,報應就來的這麼快嗎?不過區區幾年時間,謝慕華就要依樣畫葫蘆,對趙普這一系的官員進行瘋狂的打擊?
「這件事,是不是應該由刑部去辦比較妥當呢?」宋太皇太后小聲說道,試探著謝慕華的反應。
「本來交給刑部來辦理也未曾不可。不過現在開封府亂成一鍋粥。臣當年好歹也在造兵工署呆過。裡邊的人手,事情都很熟悉。臣毛遂自薦,還是自己去查比較合適。不知道太皇太后是怎麼看的呢?」謝慕華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交給刑部去查的提議。他的眼光毫不畏懼的看著宋太皇太后,這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事兒,我攬下了,你們就別插手了,免得到時候搞得亂七八糟,一點頭緒都沒有。
宋太皇太后靜靜的想了想,便說道:「也好,謝少保去查吧,稍候便要官家寫一封詔書,特旨准許你去辦案。」
一直沉默不語的趙惟正忽然開口了,他沒有說話不要緊,一開口就把宋太皇太后給嚇了一跳。只有十來歲的孩子,忽然抬起頭看著謝慕華說道:「我……朕有幾句話,想和謝少保說說。」
宋太皇太后這次是真的被嚇了個半死,這孩子怎麼忽然要和謝慕華說話,他不過十來歲而已,年紀小小,根本就不懂什麼叫朝政,什麼叫鬥爭。而且,他的心裡對這次謀反的事,還不知道是怎麼看的。萬一在謝慕華面前說錯了話,或者亂髮皇帝的脾氣,這不是逼著謝慕華現在就造反,弒君嗎?
「官家……」宋太皇太后開口道。
小皇帝咬著嘴唇,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緩緩的說道:「朕只是想問問謝少保而已。」
「好吧!」宋太皇太后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個場合下了皇帝的面子,只能給謝慕華使了個眼色,暗示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對小皇帝發火。這便起身帶著大殿里的宮女太監走了出去。偌大的宮殿只剩下這兩個人。謝慕華和小皇帝獃獃的互相看著對方。
謝慕華只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小皇帝,放在後世也就是小學六年級左右的年紀。可是在這個時代,他已經要不得不負起一個國家的責任。稚嫩的肩膀是不是能承受這麼大的壓力?他的心智還沒有完全成熟,是不是能肩負起皇家的傳承?謝慕華忽然覺得,以前把趙惟正都看得太小了。也許,正是因為他體弱多病,所以大家都忽略了這個趙德昭的長子,覺得他軟弱可欺,覺得他是個無能的小孩子。到底是怎麼樣?其實,謝慕華的心中並沒有底。
「謝少保。」小皇帝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還是不自稱為朕了,總覺得有些彆扭。」
「官家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官家可是大宋的帝王。」謝慕華淡淡的說道,不過這言語中卻少了幾分尊敬的意思。的確,作為一個穿越眾,謝慕華對著趙光義,對著趙德昭也沒見多少害怕了。怎麼可能對一個毛頭小孩子有恐懼感呢?
趙惟正黑溜溜的眼珠盯著謝慕華的眼睛,臉上的細皮嫩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抽搐,他那稚嫩的童音里卻帶著憤憤的殺意:「我是個小孩子,可是我不傻。除夕夜,莫名其妙就有人要帶我出宮。我不出去都不行,出宮了就看到趙普這條老狗。他叫人接我出來,是不想我死在皇宮裡,他需要一個人坐上龍椅去為他說話。雖然我很小,很害怕。可是我也明白,為什麼趙普知道那一天會出事?」
謝慕華不動聲色的看著趙惟正,心中卻是波瀾起伏。自己還是小瞧了皇宮這個地方,帝王家中的孩子,從小都是看著陰謀詭計長大的。不是說,這個世界上皇宮才是最骯髒的地方嗎?在這裡長大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是一個單純的,十來歲的孩子呢?他的心眼之多,看樣子比起那些成年人,也遜色不了多少了。
「父皇被人用箭射中。我覺得,趙普一定脫不了干係。事後我也聽人說過,箭手不但去射父皇,也射了皇叔……就是那個逆賊。應該跟他無關。別人實在用不上這樣的辦法。趙普算準了要換皇帝,這件事怎麼可能跟他無關?謝少保……」
趙惟正的臉上露出和他的年紀絕不相稱的神色,冷冷的看著謝慕華:「少保大人,大宋的江山或許就要在我的手中沒了。我是個孩子,沒有兵權,沒有大臣的支持,也沒有外戚來幫手。無論哪一個權臣,都可以輕易知我於死地。前朝的柴家是什麼下場,我想,我就是這樣的下場。」
「官家。」謝慕華打斷了他的話頭:「先帝不立你為太子,實在是走了眼。」
這樣大不敬的話,並沒有引起趙惟正的憤怒,他只是悲哀的看了看謝慕華,無奈的說道:「我想的是什麼,已經告訴了少保大人。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皇帝,想要保住江山,簡直是痴心妄想。我讀書不算多,但是史書是看了不少的。指望什麼忠心耿耿的大臣帶著軍隊來勤王?指望什麼天下百姓能擁護皇帝?太可笑了,曹丕廢獻帝的時候,司馬懿奪魏的時候,那些皇帝,做的反抗,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失敗者,自然也有,王莽失敗了。可是,王莽得罪的人太多,少保大人就不同了。少保大人,你很會做人。在民間的聲望,你很高,在軍中的威信,你無可比擬。那些人,又怎麼可能跟少保大人你比呢?」
謝慕華忽然笑了笑,出口說道:「官家是想跟我做交易?」
「是。我要趙家血脈能留下去。」趙惟正那清脆的童音,說著這樣的話,實在有些不協調,但是謝慕華想了想,康熙小小年紀就殺了鰲拜,陳留王九歲就面對董卓對答如流。這帝王家的孩子,還真是有些變態的種子。
「趙家的血脈,會留下去的。」謝慕華心中暗想,趙德昭都已經被自己準備送去日本了,又何必對趙家斬盡殺絕呢?不過,趙惟正這樣的孩子,要是長大了,的確很頭疼。還是應該去學趙匡胤對付柴家的辦法。慢慢走著來吧!
「契丹佔據幽燕,對中原極為不利。無論少保大人是為公還是為私,都要和契丹一戰。既然要戰,朝中就不能有人拖著少保大人的後腿。趙普也必須要為皇宮這件事負責。他不能活下去。少保大人,你懂的。」趙惟正冷冷的說道。
「嗯,」謝慕華一拱手道:「臣告退。」
看著謝慕華走出去,趙惟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冰冷的地面刺激著他的身體。為了這一次對話,小皇帝不知道準備了多久。他知道,謝慕華是這所有事情的導火索。可是,自己要承擔的很多。有些事,與其等到別人動手,不如,自己先說清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