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車隊歷經千辛萬苦到了開封府,在三司的庫房門口,在高銘的親眼注視下。那幾位一路從晉陽把今年稅款押送到開封府的官員總算長長出了口氣,撕開貼在車上的封條……所有的人都變了臉色。
那裡一個銅子都沒有,全是石頭,大大小小的石頭,那些奇形怪狀的石頭就像是在嘲笑這些押送的官員。
那幾個三司的官員兩腿一軟,不由自主就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看著那些裝滿了石頭的馬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銘心頭暴怒,卻能強忍下這口氣,看著押送的梁三,沉聲問道:「這一路上,都是你們押送的?有何解釋?」
梁三恭恭敬敬的走上幾步,施禮道:「高大人,下官只是一個小官,負責這一路上從晉陽到開封府的安全。當日,在晉陽的時候,三司的大人們是親眼看著那些錢上了車。他們貼的封條,他們驗的錢財。咱們只是一路護送,這一路上風平浪靜,連一個蟊賊的影子都沒有看到。每天晚上,車馬都是停在驛站的院子里,大家輪番守夜。而且,三司的官員至少會有一個人看著馬車,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怎麼也怪罪不到咱們這些官軍身上啊!」
梁三的官職雖然低,可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既然他們一路上押送並沒有出漏子,那剩下的問題,就應該三司自己解決才對。梁三說完話,沖著高銘一抱拳:「大人,不耽誤你們三司自己查案了。下官告退,雁門關那裡軍務緊急,下官帶人去交了差之後,還要馬上趕回去。這就告辭了!」
他倒是走得很洒脫,帶著一隊官軍大咧咧的從三司的庫房走了出去,只剩下高銘和那幾個倒霉的官員互相大眼看著小眼,彼此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案子一下子成了無頭公案。這可是整整一路的稅錢,對於任何人來說,都足夠稱得上是天文數字。可是,這就沒了?高銘心裡一陣窩火,一把年紀的人了,從台階上三步並作兩步就跳了下去,照著那幾個押送的官員一頓亂踢,喝罵道:「一群沒用的廢物,養著你們還不如養條狗管用……」
那幾個官員被踢得滿地哀嚎也不敢起身,他們心知肚明,出了這麼大的事,朝廷一定會找人來背黑鍋,謝慕華那邊肯定是不會認賬的,那倒霉的就是這幾個了,有那反應快的,一把抱住高銘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求道:「計相,真的不管小人的事啊,求您高抬貴手……計相,小人家裡還有八旬老母……」
高銘心頭本就火大,看這幾個官員這副熊包樣子,更是怒不可遏,他新官上任沒有多久,掌握三司這麼重要的地方,自覺前途一片光明,形勢一片大好。可是被這幾個沒用的東西給攪了亂局。現在少了一路的稅款,怎麼補?誰去補?朝廷的用度怎麼辦?要知道每年的稅款都是要經過三司的審核,分配到各個地方去用。那現在呢?是從大臣們的俸祿里扣?肯定不行,那不是逼著大臣造反嗎?從官軍的糧餉里扣?更是沒有這份膽量。黃河要治理,淮河要疏通……處處都是伸手要錢的,誰知道三司的苦啊!
砰砰連響,高銘又狠狠的踹了幾腳,這才收了已經踢得有些骯髒的鞋子,罵道:「你們幾個,自己摘了官帽,先去刑部坐著,或許本官還能保你們一條小命。不然的話,就自己燒高香,自求多福吧!」
那幾個官員聽到還有一線生機,不等高銘再催,發瘋一般朝刑部那邊跑去,好在刑部距離三司也就是一條街上,這些養尊處優的官員們還能撐得住。
高銘嘆了口氣,深深的呼吸幾口,平復了一下情緒,對手下叫道:「備轎,我要入宮!」
皇宮的高牆並不能阻擋秋天的寒意,中秋過去,深秋的蕭瑟將皇宮內也渲染的有了幾分悲涼的意味。夏日裡滿園的花朵已經凋零,挺拔的樹木落下了無數枝葉,忙壞了要每日打掃的太監宮女。高銘一點也沒有心情看著皇宮內的景色,一口氣就奔著文德殿走去。
趙德昭在某種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一個勤政的皇帝,他的身體埋沒在厚厚的奏摺之中,聽見太監的傳報,只是淡淡的說了句:「讓他進來!」
高銘快步走進大殿,一擺前襟,跪在地上,砰砰就磕了幾個頭,痛心疾首的說道:「臣辜負皇上所託,請皇上降罪!」
「什麼罪?」趙德昭顯得有些疲乏,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又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最近入秋之後,趙德昭的身體不是很好,太醫院給他診斷,乃是感染了風寒,可是皇帝嘛,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休息的時間不是很富足,所以一直也沒有完全好透!
高銘跪在地上不敢起來,緩緩的,將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臣無能,從晉陽而來的稅款,到了三司的庫房,全變成了石頭!」
「石頭?」趙德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高銘趕緊又給他解釋了一遍。
趙德昭怒髮衝冠,拍著桌子吼了起來:「造反,這是要造反,謝慕華的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他以為自己是誰?朝廷的稅款他也敢截?謝慕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朕的忍耐,難道真的以為大宋少了你就不行?真的以為朕就不敢辦了你?」
「皇上,」高銘抬頭看了看盛怒中的趙德昭,心中寬慰了許多,還好,這位皇帝還算聰明,沒有把黑鍋硬往自己身上推。看來,這一次,三司最終背黑鍋的問題就不大了。高銘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皇上,我們沒有證據啊!」
趙德昭怒吼道:「要什麼證據,君要臣死,臣敢不死?朕就要他的命!來人,傳朕的旨意,馬上起草聖諭,派欽差大臣去雁門關,將謝慕華就地革職,押回開封府,要是他敢反抗,就地正法,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高銘嚇得魂不附體,有道是天子一怒,伏屍千里。只不過伏的是誰的屍體就難說的恨了。看著氣呼呼的趙德昭,高銘壯著膽子說道:「皇上,萬萬使不得啊!」
趙德昭不是蠢材,發完了邪火,自然也知道使不得,只是君無戲言,現在要找個台階來下。看高銘這麼善解人意的送上一個台階,趙德昭就勢問道:「為何使不得?」
高銘趕緊說道:「皇上,謝慕華在雁門關,佔據險地,在軍中收買人心,要是貿然去了一位大臣,只怕軍中謝慕華的親信會散步謠言,說朝廷嫉賢妒能,要排擠於他。到時候官軍一旦嘩變,受損的還是朝廷。何況,雁門關那裡的位置實在太重要,是北方門戶。要是謝慕華一狠心,帶著雁門關投敵,朝廷又當如何?還請皇上三思而後行!」
到底是只會算賬的,趙德昭怒火漸漸消去,卻抓住賣弄政治眼光的機會:「高愛卿所言差矣,謝慕華那廝,就算是想要投敵,現在也投不過去。遼國人或許想招降於他。可是遼國現在內部不穩。本來就有些爛攤子還沒有收拾好,要是現在忽然有一位宋將,帶著八萬精銳說要投降,遼國人會怎麼辦?敢要麼?他們沒那麼大的膽子。要不然就要謝慕華兵將分離。可是兵將一分離,謝慕華就成了空頭將軍,他在遼國也就沒有任何地位可言。至於說將雁門關送給遼國,他不傻,這麼好的地方,就算他自己割據稱王也行啊!只不過,如今那一路百姓人口稀少,久經戰火還沒有恢複過來,謝慕華若要是真的想要割據一方。只有軍和錢,沒有百姓,沒有糧食,沒有生意……他憑什麼?」
「皇上高見!」高銘讚歎道。
「這次的事,朕知道,一定是謝慕華暗中動了手腳,不能怪罪你們三司。不過,官面上的文章是要做一做的。是哪幾個負責晉陽到開封府的押送的,就讓他們頂罪好了。事後,你再以三司的名義補償一下他們的家人便好!」趙德昭淡淡的說道。
高銘心頭一寒,皇帝就是這樣,人命在他的眼中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而已。需要的時候,就用,不需要的時候,隨手就給扔了出去。不過,這次,趙德昭沒有讓整個三司來背黑鍋,已經算是不錯了,高銘也不敢再求什麼,便謝了皇恩!
「你就起來吧,別老跪著了。」趙德昭吩咐道:「對了,你想想,謝慕華要那些錢做什麼?他總不能真的拿去給官軍發糧餉吧?」
高銘揣摩著說道:「那以下官的推測,謝慕華用來發軍餉,並非沒有可能。之前三司是用沒有餘錢,讓他調回軍隊,那現在謝慕華把錢截了,對外要是說這個是朝廷給禁軍的軍費。那……朝廷總不能不認賬吧?」
趙德昭一愣,啊,總不能謝慕華對小兵說:「嘿,過來領錢,朝廷給發糧餉了!」
而,朝廷跑去說:「不是我們發的,是你們的謝大人從我手裡搶去給你們發的!」
那豈不是丟人丟大了?
這個可惡的謝慕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