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有的時候是有公理的,有的時候公理就是個笑話。例如現在,所有的人都知道謝慕華在和大家耍無賴,可就是沒有辦法。能怎麼辦?是強行派欽差大臣去雁門關那裡去看看情況?要知道前邊有王侁的前車之鑒。可沒有人覺得自己有兩條命可以奢侈的去浪費。
五萬大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反正是在雁門關附近,只要駐紮在北口的軍營就算是出了關。出了關就是契丹人的地方,在那裡,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可以往契丹人身上推。可以想像一下,一位代表著趙德昭的欽差大臣去了雁門關,跟著在謝慕華的親切陪同下,共同視察雁門關防線,並且與官兵代表親切握手交談,整個過程充滿了和諧的氣氛,跟著,欽差大臣就要去北口看看和遼國人作戰的情況了,沒想到出了雁門關,就遇到遼國小股零星部隊的襲擊,欽差大臣不幸捐軀,謝慕華率領部下奮勇擊退遼國軍隊,奪回欽差大臣屍體云云。
這樣的情況下,哪個人覺得自己的命很大?想去雁門關送死?趙普知道謝慕華在耍無賴,趙德昭也明白謝慕華現在在耍無賴,可是大宋朝的君臣就是沒有辦法,只能相對嘆息。軍餉……該給還是要給啊!
趙普嘆息著說道:「皇上,這軍餉不能不給。謝慕華把軍隊調出雁門關,就算是進入了作戰狀態。朝廷無論如何要給正在作戰的軍隊發糧餉,不然的話,謝慕華就可以惺惺作態的給那些官軍看,不是我謝某人不給大家軍餉,是朝廷扣著大家的軍餉。如此一來,那些官兵就算是嘩變,也會是支持謝慕華而反對朝廷。更加可能引起開封府禁軍的同仇敵愾之心。覺得朝廷薄待了官軍,這,實在是難啊!」
天色有些昏暗,雲,一片片的在皇宮的頭頂上聚攏,將昏暗的天空不一會兒就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黑色,濃厚的烏雲在天上翻滾,是不是傳來雷公低沉的吼聲。這或許是中秋時分的最後一場暴雨了吧,悶熱的天氣,讓開封府的大臣們幾乎喘不過來氣。
趙德昭把弄著手中的小玉斧,憤憤然的道:「趙卿家,朕用你做同平章事,是要你為朕解決問題,不是要你說這個難字的。難,朝廷就不做事了嗎?就看著謝慕華在雁門關做大?要是他和遼國人……」
趙普猛然抬頭,生平第一次搶了皇帝的話頭:「皇上,謝慕華絕對不敢。他就算是有什麼反心,也要收買軍心民心,而石敬瑭因為和遼國人粘在一起,就已經是身敗名裂。漢人,和契丹人是死敵。若是大宋的軍民知道謝慕華和遼國人勾結的話,他這些年經營出來的形象,就會馬上毀於一旦。這樣的損失,是謝慕華不敢承擔的。」
「等等!」趙德昭若有所思,將手中的玉斧輕輕的拍在御書房裡的書案上,低聲說道:「趙卿家,你的意思是說,若是謝慕華和遼國人有什麼曖昧的話,那就是……」
趙德昭身為帝王,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明了,點到即止足以。趙普也是個老成精的老油子了,怎麼能不明白趙德昭言語里的意思,當即堅定的點了點頭。
趙德昭想了想:「這件事就交給大理寺和刑部來辦,尋找一切可以利用的蛛絲馬跡,有證據要給朕找出來,沒有證據的話,這些廢物也不用留在刑部和大理寺做事了!」
趙普一躬到底,稱道:「皇上英明!」
其實趙德昭英明不英明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趙普從皇帝的言語中得到一個十分重要的結論——有證據自然是要查,沒有證據,也要創造證據出來查。這樣才能將心腹大患謝慕華給綁在恥辱架上,讓本來已經歸心於他的軍民,重新回到朝廷的懷抱。釜底抽薪,這一招,雖然不是什麼新計策,但是老計策,往往都是十分管用的計策,例如已經被人用了幾千幾百次的美人計,又或者是幾乎已經用爛了的反間計……
這一對君臣在御書房密議,而御書房外的不遠處,廊台下,一位年輕的將領,獃獃的看著御書房。只是他只能看著,卻走不過去,從這裡到御書房,除非是皇帝的貼身侍衛和太監才能蒙皇帝的召喚進去,不然的話,只要跨過了這道廊台,便是立刻會惹來殺身之禍。身為禁軍內殿直的潘惟吉,自然明白這些機關和秘密侍衛的厲害,他可沒有自負到以為自己可以安然無恙的闖到御書房去。
潘惟吉抬頭看了看烏雲翻滾的天空,聽著那沉悶的雷聲,心懷也漸漸鬱悶起來,淡淡的吐了口氣,一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一手卻撫在胸口。別人只知道內殿直大人這幾天心事重重,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是個天大的秘密,誰都不能說,而唯一能和自己說話的柴郡主,也不是天天都能見到。一個人,尤其還是一個年輕人,貿貿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完全被顛覆了過來,換了心智比較脆弱的,可能當場就堅持不住,會要崩潰了。潘惟吉或許是遺傳了柴榮的些許血性,加上潘美後天的栽培,居然在人前只是略顯憂鬱而已,並沒有露出太大的馬腳。
到底是姓潘,還是姓柴,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潘惟吉太久。只要他願意將這個秘密吞在肚子里,他可以繼續享受眼前的榮華富貴。潘太師的爵位,雖然自己是沒份的,可是,憑著自己的功勞,和一干老將的面子,弄個小小的子爵理應不是什麼問題。外放到地方上去,也有潘美當年的部署照料,混的風生水起根本就不是個事。
可要是改姓了柴,那潘惟吉面對的就不僅僅是自己的家人了,而是整個大宋。偌大的大宋朝,都是趙家的。想想柴榮的後人,除了現在那個還在抱著丹書鐵券混飯吃的小屁孩之外,成年男子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一個人,想要去對抗一個國家?可能嗎?傻子都明白是不可能的。但是潘惟吉多少還有這點血性在骨髓里沒有失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潘惟吉真的有心去查自己的身世,一步步仔仔細細的查訪,也終於接近了當年的事實真相。如今的潘惟吉就是在這樣巨大的矛盾中痛苦著。
一邊是潘美的養育之恩,一邊是父母親的血濃於水!到底該怎麼選?
潘惟吉鬱悶的幾乎就要抓狂,每天早上起來練武的時候,一柄鋼刀能把院子里倒霉的樹給砍得七零八落,本來就已經是秋天了,枯黃的樹葉順著早上的微風打著孤獨的旋兒落向地面,卻被不解風情的潘惟吉狂風掃落葉般的鋼刀削得飛沙走石。
潘府里的傭人都知道少爺的心情十分不好,卻有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潘太師回到開封府之後,忙著遮掩和王侁在雁門關的事情,又無暇的來管潘惟吉。
鬱悶啊鬱悶,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
潘惟吉如今就站在這個十字路口,一邊是爆發,一點是變態。他有一種衝動,想要拔出鋼刀,瘋狂的揮舞著,將皇宮的侍衛殺得七零八落,一口氣衝進御書房裡,一刀砍下趙德昭的頭顱,高高舉起,對著柴榮陵墓的方向放聲大笑,高喊一聲:「爹,哥,我給你們報仇啦!」
可潘惟吉並不是這麼狂熱的人,他知道,自己衝過去,只有死路一條,不但會死,還會連累了整個潘府的人,行刺皇帝是多大的罪行?用腳趾頭都可以想明白,無論潘美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把自己救下,畢竟這些年來,潘美對自己十分不錯,像對其他幾個兒子一樣恩寵有加。並沒有因為他不是親生的就薄待與他。難道真的要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就將整個潘府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嗎?
「老天,我到底該怎麼做?」潘惟吉昂首看著黑漆漆的天空。
一道明光撕裂天際,老天回答他的是一連串低沉的雷聲,那接連不斷的雷聲,彷彿讓潘惟吉回到了戰場,征戰的號炮也是如此,緊密、急促、威嚴、雄壯……
潘惟吉搖頭苦笑著,因為用力捏住刀柄而發白的指節漸漸感覺到了酸痛,他放開了五指,將拳頭緩緩的舒展開來,看著對面的御書房,潘惟吉的心裡很清楚,雖然,只是一個廊台和池塘的距離。但是這一步,便是天塹,無法邁過去!
對於一個這麼年輕的人來說,這樣的心理鬥爭是不是太殘酷了些?
雨水,終於止不住的落了下來,在天地之間拉開一張巨大的雨幕,似乎要將天上的瑤池和御書房前邊的池塘徹底聯通似的,雨水,在琉璃瓦上彙集成一道道溪流滾落下來,在廊台兩邊似乎牽起了一片珠簾。
潘惟吉長長的嘆了口氣,忽然聽見身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要出宮嗎?送我一程?」
潘惟吉嚇了一跳,他只顧著想心事,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有人來到自己的身邊,側首一看,卻是自己的嫡親姐姐——柴郡主。
柴郡主淡淡的說道:「走吧,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