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在西北,不要回來!」
還躺在病榻上的石保慶接到父親石守信的家書,開頭第一句話就是上邊那一句。石保慶低聲吩咐所有在房間里伺候著的人都出去,穿著一身月白小衣的石保慶,將薄薄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身上的傷口。這傷口已經結疤了,卻還在隱隱發癢,讓他十分難受。似乎這樣蓋住了才能將麻癢止住。
紙窗並不能擋住陽光的照射,卻可以把熾熱的溫度擋在窗外,投過紙窗的格子,一格格的日光落在石保慶的身上,這位未來的西北封疆大吏側了個身,借著透過紙窗的陽光,默默的看著父親寫來的信。
任何成功人士都絕對不是笨蛋。石守信作為當初擁立趙匡胤登基為帝的開國大將,自然不是個笨蛋。對於兒子在西北遇刺的事情。石守信有足夠的耳目將裡邊的內情查的清清楚楚。石守信的心已經冷了。石家為趙家已經做的夠多的了。難道還要賠進去一個兒子才行嗎?石保慶是他最看好的兒子,光大石家一門,就看這個兒子的了。現在,趙德昭居然為了要剷除謝慕華,犧牲掉他的兒子。
國家也好,忠君也好,做人,首先敵不過的就是人倫二字。孝道,父母對兒女的寵愛,這是不受任何規則約束的,從有了人開始,這些東西就已經開始存在了。所以,石守信在皇帝和兒子之間,選擇了兒子。這一封家書,石守信通過特別的途徑一直送到懷州兒子的手中。
石保慶輕輕的嘆了口氣,這封信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石守信在信中說的很明白。當初,石守信的確是為了從龍之功,而擁戴趙匡胤登基為帝。但是這一群武將都失算了。他們沒有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樣,成為封疆大吏,成為一方藩鎮,而是被趙普和趙匡胤輕輕鬆鬆的「杯酒釋兵權」,成為了沒有牙齒和利爪的老虎。趙匡胤對禁軍的改革,就是消弱這些大將們在軍中的影響。
行,沒問題,配合皇帝還不行嗎?石守信第一個就卸了兵權,安安穩穩的當富家翁去了。要不是趙光義討伐北漢,石守信他們還不可能重新掌兵。但是掌的兵,也是皇帝直屬的禁軍,跟自己當初一手一腳帶出來的軍隊,早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趙光義駕崩之後,石守信又一次參與到擁立趙德昭的行列中。只是這一次,他有失望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趙德昭比趙匡胤和趙光義還要猜忌大臣,石守信在信中寫道:假若有朝一日,謝慕華真的造反了,沒有人會責怪他。因為功勞大到了他這樣的地步,要麼是死,要麼是造反,只有這兩條路可以走。石守信絕對不會以為謝慕華是個想死的人!
這位外表嚴厲,其實對兒子十分呵護的父親,輕描淡寫的點出了石保慶遇刺的關鍵,他是個棋子,是皇帝手中的棋子,需要棄子的時候,作為帝王,是絕對不會在乎丟的是哪一個棋子。所以,石家要重新考慮自己的站隊問題。而這一次,石守信絕對不會再去選擇趙家的任何一個人。
哀莫大於心死,自古以來都是這個道理。
石保慶輕輕合上手中的信箋,從床頭的小柜子上取下了火摺子,火頭一冒,將信箋燒得乾乾淨淨。屋裡一股焚燒之後的焦味,但是石保慶就像是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似的。長長的嘆了口氣,靠在鬆軟的被子上。
他明白石守信叫自己留在西北不要回開封府的目的。第一,他是奉旨來西北接手西北防務的。現在李繼遷雖然已經死了,党項人的幾個大族不是投降就是被滅,但是小股零星的勢力一直在不斷的騷擾,西北需要一個能鎮得住場面的將領,在這裡主持大局。石保慶無疑是一位很合適的人選。
第二,要棄子的是皇帝,可是石保慶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讓皇帝棄掉子。趙德昭看了半天,發現這枚棋子還粘在手中。對於一枚棄子而言,趙德昭是不會在乎的,就算石保慶回到了開封府,趙德昭也會找出一百二十個理由,將他打下去,打的永不翻身。打的讓石家永遠沒有拿石保慶遇刺這件事做文章的機會。
第三,石保慶明白父親已經選擇了暗中站在謝慕華這一邊,自己需要下一個決定。到底是站在趙德昭那邊,還是謝慕華這邊。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那既然要站在謝慕華這一邊,兩手空空的投過去,哪裡能比得上作為西北最高軍事統帥的地位投過去呢?石保慶也不是個笨蛋,他已經決定——留下!
……
「其實,還有第四個原因!」蕭月影捧起小巧玲瓏的紫砂茶壺,給謝慕華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花園裡花木還未曾敗謝,微風送爽,旭日溫暖,眼前是佳人如玉,口中清茶香純。謝慕華眯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問道:「哦?第四個原因,說來聽聽?」
蕭月影笑了笑:「相公又不是不知道,這莫非是在考較我呢?」
「哪裡敢考較天資聰穎的遼國公主?我是真的不知道!」謝慕華擺出一副三好學生的姿態,睜著眼睛看著蕭月影秀麗的臉龐。
蕭月影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說道:「石保慶不返回開封府,而是留在懷州接任經略相公一職。還有一重意義就是他比他的父親更聰明。西北這個地方,亂是亂了,但是可以經營。靈州可以重建,坐鎮河西走廊,地形地勢都是絕佳的所在。西北的党項人恨的是相公你,而不是石保慶。石保慶當然可以跟酋長們拉拉關係。並且,在遼國楚王領地,斜軫哥哥正在和楚王激戰。大遼國自然可以平定叛亂。不過,坦白的說,斜軫哥哥打敗了楚王之後,大遼國暫時也不能對你們的西北進行策略性的騷擾。大家都需要休養生息。趁著這個機會。石保慶可以在西北培養自己的勢力。假若將來相公和宋朝皇帝翻臉的話,他至少可以手握重兵,隔岸觀火,兩不相幫。若是局面出現了清晰的態勢,石保慶自然知道選擇哪一邊。若是局勢迷亂,石保慶也可以趁著自己經營西北的機會,把西北變成自己的獨立王國。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割據一方,稱王稱霸!這些,都是本宮猜測的,相公見笑了!」
謝慕華沉重的點了點頭,舉起茶杯就像飲酒似的一飲而盡,深深的吸了口氣,將茶杯放在桌子上,看著蕭月影如玉的小手又捧起茶壺給自己倒茶,這才喃喃的說道:「石家的兒子,遠勝乃父啊!」
「也談不上什麼勝不勝的,他們父子只是眼界不同。石守信一心只想依附強者。而石保慶卻知道,自己也有做強者的本錢!」蕭月影笑吟吟的說道。
謝慕華顯然不想就這個問題再和她糾纏下去,再說多了,天知道這位遼國公主以後的立場是怎麼樣的。於是輕巧的換了話題:「簫殿下。不日在下就要遠赴雁門關去了。殿下是跟著我去雁門呢?還是留在開封府繼續玩呢?」
謝慕華這句話剛一出口,蕭月影就似乎想起了什麼事似的,一把就抓住了謝慕華的手臂,問道:「相公你可曾想過,你去了雁門自然無妨。家中妻兒老小,趙德昭是絕對不會放走的。到時候你要是在雁門關有什麼舉動的話。首當其衝的便是你的妻子女兒……」
「我有分寸!」謝慕華斷然打斷了蕭月影的話:「這些事我早就想過了,放心吧!」
看著蔚藍的天空,謝慕華自信的沉聲說道:「若是我要保護的人,就算是遼國皇帝和大宋皇帝親至,我也能護得她周全。誰敢碰我的人一根汗毛,我都會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
蕭月影聽新任三交口都部署說有了把握,便放下心來,她想去雁門自然是可以去的。便調侃道:「不知道相公說的慘痛的代價,有多慘痛?」
「我會讓他後悔為什麼他娘要把他生出來!」謝慕華冷冷的一笑,跟著嘴角一翹,和藹的看著蕭月影:「他會明白,人生有風險,投胎需謹慎!」
「那看來,本宮也可以放心大膽的跟著相公去雁門關去了!」蕭月影淺淺的飲了口茶,靜靜的看著謝慕華。
謝慕華脫口而出:「你又不是我的女人,放心什麼?」
這句話一出口,兩人都覺得氣氛有些不大對勁了,蕭月影的脖子漸漸都紅色,那一抹羞人的紅暈從雪白的脖頸一直瀰漫到臉上。謝慕華也覺得有些失言,但是看到蕭月影的臉色,謝慕華又不由得心中一動,原來這位看似睿智過人的絕色佳麗,也有害羞嬌人的一面。謝慕華想起了以前不知道在哪本小說上看到的一句話:不怕女人臉紅,臉紅是因為她想做你的婆娘!
「婆娘?」謝慕華自言自語的說了一聲,卻沒注意,對面的女子臉色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