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西夏風雲 第五十五章 西北決戰(三)

那漢子緩緩走了過來,石保慶端坐在馬上,也不懼他。石保慶自忖武藝高強,別說來的是個空手的漢子,就算他身上藏的還有兵刃,暴起發難之下也難以傷到出身將門的石保慶。於是石保慶便頷首示意那漢子不用再往前走了,隨行的禁軍軍士卻還是不敢怠慢,手中的兵刃握得緊緊的,隨時準備廝殺!

「還不是咱們老百姓命苦,不知道遇到的都是什麼官兒……早先西北也沒這麼亂,這大半年來,官府天天折騰老百姓,又說是軍糧需要,就地征糧,又說是朝廷的命令,不準和党項人做生意。咱們西北天生就不是江南那些富庶的地方,斷了這些生路,可叫我們小老百姓怎麼活啊?」那漢子深深的嘆了口氣:「也就是後來的謝相公對老百姓不錯,但是相公再大,也大不過朝廷啊。朝廷一道命令,謝相公也無可奈何。咱們一個鎮子上的人都被逼的快沒有飯吃了,不得已才做了這下三濫的買賣。將軍,若是您一定要追究的話,就抓了我這個帶頭的吧,其他的人,還請將軍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生路!」

石保慶笑了笑,座下的馬兒輕輕往前踱了兩步:「抓你?我倒是沒有興趣,我並非西北招討使,也不是負責緝拿盜匪的軍官。我身上還有要事,比起捉拿你們可要重要的多了。我先問你,這兒去到懷州還有多遠的路程?」

那漢子聽石保慶說不抓自己,再看了看這位年輕將軍的臉色不像是說謊,心中漸漸鎮定了下來,指著西方說道:「也沒多遠的路程了,將軍要是馬快的話,明日日落之前就能到了懷州,總共也就是三百多里地吧!」

石保慶應了一聲,吩咐隨行的士卒留下兩天的乾糧和食水,其他的都分給這些窮人,順便也可以輕裝上路。這兒建立驛站不是很方便,糧食清水就只能靠自己解決了。那些窮苦之人得了這些東西之後,自然是喜出望外,沒想到搶劫的遇到了軍隊,不但沒被砍頭,還有人分東西給自己吃,實在是天大的喜事,像這樣的軍隊一定要多搶幾次,多搶幾次!

那漢子看了看士卒們遞出去的大餅,乾咽了幾口口水,又對石保慶說道:「將軍,您真是個大善人。小人無以為報,知道有一條小路可以省下半日的路程去懷州。不然小人給您帶路吧……」

「半日?」如果這個時間能長一點的話,或許石保慶也就怦然心動了,不過第二天黃昏之前就可以趕到懷州的話,這半日不半日也就無所謂了。再說了,小路,在西北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是什麼路,也就是那些山民自己走出來的路徑,這一隊畢竟都是騎兵,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走熟悉的大路好了。石保慶沉聲道:「你這份心意,我就心領了,不過行軍不同別事,你就不用多管了!」那漢子一聽這話,也頓覺自己有些冒失,急忙連聲答應著就退了下去。殊不知,石保慶不走小路偏要走大路,又惹出了無數麻煩來。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提。

看著這一隊禁軍絕塵而去,那些死裡逃生的強盜們這才算放下心來,許多人的兩腿都是軟綿綿的,幾乎快要沒有力氣再站著了,橫七豎八的躺倒一大片。為首那漢子更是戰戰兢兢,今後這打家劫舍的買賣是不是還能再做得下去,可就難說的很了。

……

固州這一場仗在後來的將領們分析看來,充滿了巧合和默契。所謂默契就是,兩位主帥,李繼遷是絕對不想在固州這個地方跟宋軍來一場硬碰硬的。而謝慕華為了某種理由,也是想迫使李繼遷在靈州附近決戰,所以兩軍在固州城都只是出了三四成的力量,虛掩一槍之後,李繼遷就馬上棄城逃跑,而謝慕華自然也不會窮追猛打,只是收攬著軍隊慢慢悠悠的在屁股後邊追著,充分貫徹了游擊戰的思想——「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宋軍在楊家兩位將軍和關定邦、田紹斌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將軍們帶領下,分成許多個精銳的小隊伍,輪番對李繼遷進行襲擾。而李繼遷也頗有意思,他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沉得住氣,不但是按部就班的撤退,還大咧咧的自己帶著軍隊在後邊斷後,這一下可是激怒了宋軍,什麼意思?看不起人是吧?欺負宋軍就抓不到你?沒說的,打!

但是這一場打下來,也還真是沒有抓住李繼遷,沒有從他身上佔到什麼便宜。田紹斌本來就把靈州的軍隊帶了大半出來,之後按照謝慕華的命令,戰略性的放棄靈州,讓滿含悲痛的野利求義將靈州給佔了去。

靈州,背靠党項人最大的兩個部族,地理位置險要,進可攻退可守,實在是西北重地。李繼遷帶著大隊人馬一頭扎進靈州之後,頓時底氣十足,傳檄各路酋長,紛紛領兵助陣。而謝慕華糾集了整個西北全部禁軍共五萬餘人,另外調動約三萬廂軍為後勤軍隊,將一應戰略物資從後方源源不斷的送上來。

如今的局面不是李繼遷想不想再退的問題,而是已經死了兒子的野利求義,抓到了靈州這個稻草之後,就死活不肯再走了。野利氏是党項人中的大戶,要是野利求義不走的話,李繼遷也沒法走,總不能看著党項人四分五裂,被謝慕華一口口全給吃掉吧。而如今的局面,讓細封氏的戰士也無法離開,靈州之後就是細封氏的地盤,謝慕華一旦重新拿回靈州,將野利氏消滅掉之後,唇亡齒寒,細封氏也沒個好下場。更何況,李繼遷本來也就不想走。靈州對於党項人來說,軍事上的意義要遠遠小於政治上的意義,擁有了靈州和夏州,就意味著党項人有了立國的根本……既然都不願意走,那就在這裡決戰好了!

「相公,你還不睡呢?」

夜色茫茫,繁星點點,一望無際的西北大地上不知道多少軍隊駐守在這裡,連綿不絕的軍營和星星點點的篝火,將一片大地裝扮的無比壯麗。

「沒,不想睡!」謝慕華只聽聲音就知道是楊延彬出來了,也不回頭看,邁步朝一個小山坡走去,揮了揮袖子,駐守在那兒的幾個宋軍就知趣的遠遠走開。

楊延彬看到那些禁軍走開之後,這才小聲說道:「你看,家父的回信!」

謝慕華心中好笑,楊繼業是個不識字的漢子,這天下人都知道,所謂的回信,只怕也是口述,叫哪個兒子代寫的吧。楊家的兒子們家教太嚴格了,就算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也不敢說出去。展開信紙一看,果然是一手好字,楊延彬笑道:「這是大哥的手筆!」

謝慕華點了點頭,借著點點星光看了起來,這信中,楊繼業說得非常清楚,既然已經知道了面前的對手是耶律休哥,自然要小心應付,但是身為潘美的部將,楊繼業也不能違令不尊。只能見機行事,盡量奉勸潘美小心謹慎,不要行差踏錯。此次北伐,中間必然有許多兇險,而謝慕華一味死死頂在西北不參加北伐,將來很可能要被趙德昭問責。翁婿之情溢於言表,非一張信紙所能承受。

謝慕華看完之後,從懷中取出火摺子,將信紙燒得乾乾淨淨,那些黑色的紙屑就像夜空中的黑蝴蝶一般在半空飛舞。落到地面上還被謝慕華用力踩了幾腳,總算是毀屍滅跡,不留痕迹了。樞密院副使長嘆一聲,作為忠心耿耿的楊繼業,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不容易了。有些事,雖然楊繼業不識字,但是並不代表他猜不出來。要不然的話,也不會成為一代名將了。

「你怎麼看?」謝慕華扭頭看著楊延彬。

七郎支吾了幾聲,低聲說道:「如今咱們也很為難,要是西北打贏了,北伐輸了,只怕你是跑不了責任的。可要是北伐打贏了,就是告訴皇上,沒你也行。總之是里外不是人。好大一個困局啊!」

「什麼樣的局我沒破過?」謝慕華冷笑一聲:「這一次我便做一出好戲給朝廷看看,這大宋多了一個我,便會有什麼不同。」

「此外,我已吩咐人手下去,只要是從開封過來的人,一律截住。」楊延彬左右看了幾眼,輕聲說道。

謝慕華忽然想起後世那些去上訪的老百姓,不知道是不是這樣被截住的,忍不住啞然失笑道:「好,這件事我知道你做起來是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但是沒有辦法,不截住他們,咱們的軍隊可能就要被朝廷和我截然不同的軍令給弄亂了。最怕的就是皇上一時心血來潮,連續發金牌招我,那就麻煩了。」

這兩人說話都只是用個「截」字,其實心中都明白的很,哪裡是截,截住了就是要殺。一個活口都不能留……戰爭,有的時候為了取勝,不僅僅是對敵人殘忍!

「石保慶受命來接管西北,那他……」楊延彬雖然跟石保慶沒什麼深交,但是好歹也是禁軍指揮使,況且石保慶也算是個性情中人,便試探著問了問謝慕華。

謝慕華想了想:「石保慶,我還真不想殺他,要是他能在我攻下靈州之後再到,就算他命大好了。」

夜風冷冷,遠在懷州城外三百里的石保慶莫名的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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