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火在乾燥的原州城裡燃燒起來,風助火勢,西北大地上的夜風鼓噪著烈火的囂張,在驛館裡轉眼就瀰漫開來。彌德超連聲喝止,不讓一個部下前去救火,燒個驛館算得了什麼?只要彌大人不出事,再蓋幾個驛館也蓋得起。
「這廝反應倒是挺快啊!」阿司咬著牙笑道。
還好,這些契丹人可沒打算放一把火就把彌德超給逼出來。火,只不過是佯攻而已,真正的殺招還在後邊。驛館裡的人忙忙碌碌,終於把火勢壓制了下去,潑水的潑水,拍打的拍打,一個個都是灰頭土臉,滿臉煙灰。口中還罵個不停,不知道是天乾物燥起了火,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從彌德超的布置來看,還有咱們手中的情報。暗哨是要第一批解決掉的。」庫魯也是個精於刺殺和保衛的侍衛。他趴在阿司的身邊低聲說道:「彌德超的手下有十個人現在還不見蹤影,想必是被他暗中埋伏下去了。方才火勢一起,弟兄們就分頭觀察,應該能看個八九不離十。狙殺對狙殺,看看是彌德超的人厲害,還是咱們的弟兄更勝一籌。」
阿司笑道:「你也莫要過於自滿,你看看謝慕華身邊那一群衛隊,分明是經過相當嚴格的訓練才能鍛造出來的一批精銳。」阿司並不知道謝慕華的衛隊都是五郎一手訓練出來的,那可是五郎八卦棍的開山祖師呢!強將手下無弱兵,能差了么?阿司頓了頓接著說道:「彌德超到底算是樞密院的文官,他本來也沒有什麼衛士,現在這一批都是拼湊出來的,自然不能和咱們兄弟磨合了這麼多年的相比。若是你因此就看低了宋人,那就危險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要是有朝一日,公主殿下和謝慕華翻了臉,你就知道謝慕華手下那幫人的厲害了。」
庫魯冷哼一聲:「有什麼厲害的,上次不是就抓了謝慕華一次嗎?」
阿司嘆息道:「那只是百密一疏而已,而且是謝慕華自己沒想到在自己的軍營里居然能遭遇意外,經過那一次,你以為他手下的戰士會不反省么?你再想找到那樣的機會,幾乎就不可能了。庫魯,我知道你是契丹的勇士,不過咱們不能自滿,漢人常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契丹的勇士更加不能目空一切。」
庫魯默不作聲,阿司也知道他不服氣,這麼多年的兄弟了,自然明白他的脾氣,也不多說。拿著手中的短弩,對著院落里彌德超的房間,輕輕冷笑一聲:「彌德超倒是精明,人手少,就固守一個院子,房間里點起好幾隻蠟燭,人影也不落在窗戶上。這廝,賊的很呢!」
庫魯和阿司就趴在驛館外圍的一個屋頂上,借著飛檐避開了守在彌德超屋頂上的侍衛的目光。但是他們想用短弩狙殺彌德超也很不容易,一是短弩的射程比較短,二來,彌德超很謹慎,生怕別人用弓弩對付他,在房間里,要麼不點燈,就算點燈,也把影子避開,絕不落在窗戶上,讓那些精於刺殺的人找准他的位置。
「弟兄們可以動手了!」阿司低聲下了命令。
藉助剛才那一場火,這十來個精於刺殺保衛的契丹人已經找准了彌德超手下暗樁的位置。庫魯悄悄的把暗號發了出去,幾條人影摸黑靈貓般的朝暗樁所在的地方撲了過去。
人到底是人,不可能做到像機器一樣冷血無情。一場火起來,多少會有些震動,這些在常人可能無法發覺的細節,落在這些精於刺殺的人眼中,便是最大的破綻。暗樁之所以稱為暗樁,就是不易被人發覺,一旦被人找到了位置,那幾乎就是必死無疑。這一點,從古代的刺客到現代的狙擊手,都是一個道理。
阿司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兄弟會不會得手,只是在心中默數著時間,過了一會,阿司猛然抬起頭來看著庫魯,低聲道:「動手!」
兩人幾乎是一起從懷裡取出一支吹箭,放在唇上,一個翻身就從屋頂跳了下去,守在彌德超屋頂的衛士警覺的驚呼一聲:「什麼人?」說著,便將火把往下探照。這些衛士到底是經驗不足,明亮的火把幾乎把他們變成了活靶子,而屋頂下漆黑一片,他們又看不到任何東西。拿著火把的那個衛士正左右照看呢!忽然覺得咽喉一疼,雙眼頓時一黑,頭暈目眩,連喊一聲都喊不出來,便直挺挺的從屋頂上栽了下來。
阿司隨手將口中的吹箭放在懷裡,又摸出一支小小的飛刀。這些契丹的高手都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無比,在這樣的環境里,沒有人會只帶一種武器。而短弩,獵弓,十字弓,吹箭,飛刀這些武器,卻是剛剛合用的。用過一次,就馬上換掉,用下一個武器對付敵人。剛才的吹箭上,就淬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一眨眼的功夫就奪去了一條人命。屋頂上的宋軍頓時有些慌亂,急忙走過來觀察,阿司躲在院牆後邊,他倒是藝高人膽大,看著地上映出來的影子,就將手中的飛刀,隔著個院牆,倒著扔了上去,撲哧,一聲利刃入肉的聲音,又是一個宋軍倒下……
阿司和庫魯互相看了一眼,心知對方已經得手,便繼續殺去。
彌德超心神不寧的在屋裡靜坐著,一把已經出了鞘的鋼刀就放在彌德超的面前,一有風吹草低,就馬上抓起刀來。但是彌德超心裡也明白,如果讓人攻到他的房間的話,別說給他一把刀,就算把他全身上下都掛滿刀都沒有用。這把刀,與其說是保護自己,不如說是驚弓之鳥給自己找個安慰罷了。
方才屋頂上的衛士一聲驚呼,彌德超的心差點就從嗓子眼裡跳了出來,一個激靈就站了起來,一把操起面前的鋼刀,雙手緊緊握著,對著門口,只待有人破門而入,就一刀迎頭劈下。可是半晌過去了,居然安靜了下來,但是驚呼聲、悶哼聲、從屋頂上跌落下來的聲音可不是假的。彌德超片刻也不敢放鬆,帶著寒意的夜裡,居然彌德超的身上已經被汗水打濕,綢布內衣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好不難受!但是彌德超也不敢放鬆,緩步走到門口,輕輕的用刀尖支開門縫,朝外看去,只見一個站在走廊的衛士依舊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彌德超長出了一口氣,可是,忽然之間,彌德超瞪大了眼睛。
那衛士的胸口,一截明晃晃的刀尖透胸而出,一滴滴鮮血,滴落在青石板走廊上,雖然沒有聲音,可是彌德超還是覺得就像一面巨鼓在自己的耳邊敲響似的,心頭緊張無比。一返身便關上了門,背靠著大門,卻忽然又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猛然跳開,好像生怕有一把鋼刀從背後刺進來似的。彌德超大口大口喘著氣,突然之間厲聲呼道:「有刺客,快來人,有刺客……」
可是他的叫聲,在夜空里回蕩著,卻沒有人答應,驛館裡明明有人,可是沒有一個人回答彌德超的話,四十個衛士,難道在這一會兒功夫,就全被人解決掉了?彌德超不敢相信。但是事實由不得他不信,彌德超只得閉上嘴巴,悄然走到後牆的窗戶,吱扭一聲,將窗戶推開,剛剛推開窗戶,就見一張小小的獵弓對著自己,尖銳的箭頭上一層詭異的藍色,彌德超乾咽了一口唾沫:「什麼人?」
「進去!」
彌德超聞言退了兩步,那人從窗戶輕輕鬆鬆的就跳了進來,隨口一聲低沉的呼哨,從門口又進來兩個人。從窗戶進來的正是阿司,他一臉輕鬆的看著彌德超,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道:「彌大人,你到底往開封府發了幾封信?」
彌德超眯著眼睛,人到了自知必死無疑的時候,要麼就是魂飛魄散,哭爹喊娘,要麼就是破罐子破摔,硬氣到底。彌德超居然是後者,臉一揚,來個不言不語。
阿司冷笑道:「你不說,我有辦法讓你說!」他把手中的獵弓一丟,抓住彌德超的手腕,輕描淡寫的就把彌德超手中的鋼刀卸了下來,順勢將彌德超拉到面前,阿司人高馬大,比彌德超幾乎高了一個頭,如今就是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彌德超。左手掐住彌德超的脖子,右手拖住彌德超的下巴,一使勁,將彌德超的下巴扭得脫了臼。
沒等彌德超呼痛,阿司右手一用力,又把彌德超的下巴託了上去,跟著兩指橫捏,又給他卸了下巴……等到這次阿司再推上去的時候,彌德超的眼淚都已經流了出來,支支吾吾的說道:「我說,別……我說……」
「早說不就好了?」阿司笑呵呵的答道。
彌德超捂著嘴:「一共寫了九封……都命人送出去了!」
阿司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彌德超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覺得心口一涼,一柄鋼刀從後心刺入,從前胸透出,刀身上鮮血斑斑。彌德超的腦海里,只留下一個念頭:這就是要死了么?